她一怔。不錯,這麼多年來,她是學會了不去在意別人在背後怎麼評價她,可這並不表示,她能容許閑雜人等將她的名字和他扯在一起。
這太過分了!遠遠超過她能忍耐的極限。「你放開我,溫泉。」她沉聲警告。
他卻只是漫不在乎地聳聳肩,前進的步履絲毫不停,甚至還更加快了一些。
她恨恨咬牙,「……好,算你贏了。」一字一句迸出唇間,「我等你取車來就是了。你放下我。」
「妳真的願意等我?」他一愕,低頭確認。
她嘟起嘴。「說話算話。」
「那就好。」他放下她,望著她憤憤走回屋內的身影,不禁微微一笑。可只一會兒,淺淡的笑意便因肩臂之處傳來的抽痛迅速斂去。
才不過抱了她一、兩分鐘而已啊!他的臂膀,真柔弱到連一個女人都撐不起來了嗎?這樣的手臂,別說是投球了,連保護她都無能為力,連抱抱她也不行……
可惡!他猛然重搥門牆一記。為什麼?上天要殘忍奪去他的臂膀?
這只手廢了,就等于他的棒球生涯廢了、等于宣告他再也沒有追求她的資格、等于在他和她之間裂開了難以跨越的鴻溝啊!他再也得不到她了。
因為這只半殘的手,他再也……得不到她了。某種他以為自己早遺忘的情緒忽地排山倒海襲來,他一時克制?住,只能將緊握的拳頭中送入嘴里,狠狠咬住。
?要再怨天尤人了。這麼多年來,?是早學會了以微笑面對傷痛,以坦然面對挫折?沒道理在這時屈服于內心的黑暗勢力,沒道理啊!一念及此,他甩甩頭,大踏步前行。時近黃昏,朗朗天色點點暗去,正如他逐漸淡滅的瞳光……
第五章
她要立刻離開這里。
從溫泉開車送她回旅館後,這樣的念頭便一直在莫語涵腦海盤旋不去。
而隔天一早,當她站在窗前迎接晨曦,發現自己竟又是一夜輾轉難眠後,她忽然再也無法忍受。
才短短兩天——她來到這座小鎮才兩天,十多年來平靜無痕的生活,便已遭他劃開圈圈漣漪。她以為早已淡忘的過去,如今卻像只猛獸在身後狂吠急追,教她愕然之余,只能措手不及。
她不願想起他,不願想起自己青春年少最快樂的一段日子是在這里經歷的,更不願想起當年旁人眼中淡漠高傲的她,竟為一個多話的鄉下少年動了心……
不!她不願想起那樣的不堪。
不定決心後,她開始收拾隨身行李,動作迅速快捷,直到目光觸及梳妝台上一疊凌非塵交付給她的文件時,才微微一頓。
那里頭,有這次堅持不肯賣地的四戶名單,她已拜訪過其中三家,雖然最終的結果是落得一身髒亂狼狽,總算也了解了確實情況,達成凌非塵請托的任務。
可還有最後一家。她翻閱文件,停定在寫著那戶人家相關資料的那一頁,陰晴不定的眸望著最上頭的戶長大名。
當初接到這份名單時,她曾想推辭這基于一時意氣接下的請求,而現在,她又興起了逃避的念頭。
是逃避嗎?她瞪著文件,唇角緩緩噙起自嘲。被業界稱為「火玫瑰」,公認難纏尖利的女律師,竟也有想逃避一個人的時候?!
她繃緊身子,揚頭望向鏡中反照出一張容色蒼白、眼皮下還浮著淡淡黑影的臉龐。
她看來倉皇無措、驚慌不安。莫語涵胃部一沉。那是誰?是她嗎?一向自信從容的她,幾曾臉上出現過這樣的表情了?那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
極力壓下胸口漫開的驚愕,她繼續收拾行李,穿衣理妝,然後一手拉著行李箱,一手提著計算機下樓。
她略過了早餐,直接到櫃台辦理退房手續,不理會眾人奇怪的表情,徑自站定旅館門口,等待鎮長派來送她到機場的轎車。
「……這麼早要走了嗎?」熟悉的男性聲嗓忽地在她身後揚起。
她一驚,轉過難以置信的容顏——果然是溫泉!她現今最不想見到的人。
「你怎麼會在這里?」她瞪他,強烈的眼神近乎責怪。
「我一直在等妳。」相對于她的激憤,溫泉顯得平靜,淺淺一笑,「我剛剛在那里吃早餐。」指了指旅館餐廳。
「你……等我做什麼?不必去上班嗎?」
「今天禮拜六。」他眨眨眼,「而且我以為妳會來找我。」
「我為什麼要找你?」
「咦?」他揚眉,一副好驚訝的模樣,「我難道不是妳名單上最後一位嗎?妳一一拜訪了其它三戶人家,為什麼獨獨漏了我?」
「你!」她咬牙,狠狠瞪他,「你忘了嗎?我昨天去過你家了。」
「可妳並沒開口問我。」他頓了頓,微笑溫暖和煦,「我一直在等妳問我。」
他為什麼要那樣笑?這種笑法真可惡。她憤然,容顏卻刻意裝出一派冷靜。「不必問了,我知道你不會肯賣。」
「妳怎麼知道?」
「因為你是個環保主義者。你熱愛這里的一草一木,你以那條清澈的溪流為傲,你不會容許任何人來改變你從小生長的環境。你表面隨和,實際上卻是個守舊的老頑固!」最後一句根本是有意的諷刺。
可他卻沒生氣,凝定她的眸忽然變得復雜而深刻。他深深望著她,直到破雲而出的陽光,在他們臉上投下燦爛的光,直到她戴上墨鏡躲避陽光與他的眼神。
「妳認為我該改變嗎?語涵。」彷佛過了一世紀之久,他才開口。
她不語。
「妳是不是認為我應該為了發展小鎮的經濟,答應賣地?」
她揚起頭,藏在墨鏡後的眸教人認不清神色。「聰明人都應該這麼做。」
「那麼做,真是聰明的嗎?」他若有所思地問。
她一愣。好半晌,方定了定神,以律師的口吻回答︰「只要你肯考慮,條件都好商量。或者你嫌價碼不夠高?如果是這樣,我願意向雙城的吳先生轉達……」
「不是價錢的問題。」他抬起手,「對我來說,那從來不是考慮的重點。」
「那你的條件是什麼?只要你提出來,我們願意以最高的誠意來與你協商。」
「真的嗎?」他望她,星眸驀地點亮,與陽光相互輝映,更顯燦爛無倫。
她微微蹙眉,「當然。」奇怪,為什麼她有中了某種圈套的感覺?
「好,只要肯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考慮賣地。」
她瞇眸,「什麼條件?」
「跟我約會。」
「他要求跟妳約會?」電話里傳來低沉的男聲,語調微微戲謔。
莫語涵攢起眉,「你听起來似乎很幸災樂禍,凌非塵。」
「有嗎?」他輕輕一笑。
莫語涵氣結。從不輕易微笑的男人竟然笑出聲來了,還敢說沒有?
「你听著,我不一定要答應他。」她高聲宣稱。
「為什麼不?」凌非塵不解,「妳怕他對妳做什麼嗎?」頓了頓,「放心吧,我了解溫泉,他不是那種人。」
「這還要你說?」她冷哼,「我知道他是哪種人。」
「哦?」凌非塵微微揚高嗓音,「原來妳這麼了解他?」
她一窒。
「我想你們之前就認識了吧?否則他應該不會提出這種條件。」
她咬唇不語。
彷佛察覺她心情不善,凌非塵放柔了聲調,「妳就答應他吧,語涵。就這個周末而已,妳就當度假何妨?」
「……我想回台北。」
「何必急在這一、兩天?」
「我想回去!」她拉高聲調。
凌非塵沉默不語。半晌,又是輕輕一笑,「怎麼?妳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