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語,只是默默看她。
「是我。」她確定了,容色驚恐地刷白。「對不起,我不該那麼沖動拿刀子劃你……」
「別說了。」
「你不……不怪我嗎?」
「是我先對不起你。」他說,語調微微疲倦,卻也平靜。
「可是——」
他以一個手勢制止她說下去。「我听說你今年跟英國室內管弦樂團到處巡回演奏,樂評很不錯。」
「嗯,還可以吧。」
「恭喜你了。」他微笑。
「謝……謝謝。」她有些怔忡。
「那麼,就這樣了。」白謹言朝她頷首後,旋過身離去。
麗西瞪著他的背影,麗容閃過一道道掙扎暗影,終究,還是隱不欲出口的話……
羅戀辰瞪著琴鍵。
李斯特的「愛之夢第三號」,明春比賽的指定曲,決定她是否能在國際舞台一鳴驚人的樂曲,她卻怎樣也彈不出感覺。
沒錯,李斯特的鋼琴曲技巧是復雜了些,根基下扎實的人絕對彈不好,可對她而言,困難的不是技法表現,而是情意上的共鳴。
曾經與伯爵夫人私奔、跟公主同居,感情世界多姿多彩的李斯特,做出這樣的曲子絕不是光為了炫耀技巧的。
偏偏她怎麼彈,听起來都像台精準的鋼琴機器,音準是絕對到位了,可沒韻味,一點引人咀嚼的味道都沒有!
短短四分多鐘的曲子,又耳熱能詳,若是彈不出新意的話,絕不可能在比賽中月兌穎而出。
怎麼辦?
朦朧迷惘間,她猜到——肯定是自己缺了什麼,卻抓不到邊際。
白謹言……會怎麼詮釋這首以愛情為主題的曲子呢?他要她自己去琢磨,可她卻一片茫然。
而他自己又是怎麼創作出像「愛若瘟疫蔓延」那樣纏綿又激情的鋼琴曲呢?是帶著怎樣的心情去演奏它的呢?
她好想知道,可追問時,他卻一下子陰沉了臉色。
「好煩哦,為什麼不告訴我嘛?」她喃喃抱怨,垂落臉頰,無奈地貼上琴鍵。
吉爾敲門進來時,見到的正是她這般萎靡的模樣,不禁楞了一下。
「怎麼了?芙蕾雅,你看來很困擾。」
「是很煩啊。」她揚起臉。「李斯特的『愛之夢』,我彈不出感覺。」
「感覺?」
「對啊,一點韻味也沒有。」她隨手彈了一段給他听。
吉爾听了,保持沉默好半晌。
「干嘛不說話啊?」她慌了。「我彈得真這麼糟?」
他回過神,急忙搖手。「不不,你彈得很棒啊!我要是彈得有你一半好就好了。」
「真的嗎?」羅戀辰不信,猶自苦惱著。
吉爾瞥了眼她蹙眉深思的神情,深呼吸幾口,才道︰「芙蕾雅,我听說——」
「听說什麼?」
「有個教授在課堂上說過,要表現樂曲的情意,有時候光憑想像是不夠的,很多時候要靠人生的體驗。」
「人生體驗?」
「所以我猜想……呃,你覺得自己抓不住靶覺的原因,會不會是因為……你沒談過戀愛?」說到這兒,他的臉不禁紅了,連忙別過頭去。
領悟他話中含意,她也跟著緋染玉頰。「哦。」
「我也只是亂猜的,不一定是這樣啦。」吉爾不敢望她,直瞪著窗外。
「嗯,我知道,謝謝你。」她柔聲道。
「不客氣。」他不好意思地模模頭,正想旋回視線時,眼角卻瞥見兩個令他好奇的身影。「咦?是白教授耶。他身旁的女人是誰?」
女人?
羅戀辰一驚,急急從鋼琴前起身,奔向窗前。不一會兒,她便找到了一對並肩前行的人影。
丙然是白謹言,和一個……很美的西方女子。
「啊,我認出來了。」吉爾忽地一拍手掌。「是麗西?科恩!」
「她是誰?」
「她以前也在這里念書,算是我們的學姊吧。」吉爾解釋,「我有個表姊跟她一起學小提琴。」
她以前也在這所學校念書?這麼說,她跟白謹言早就認識了?
羅戀辰身子一僵。
「原來就是她啊。」望著在校園里漫步的兩人,吉爾露出神秘的微笑。
那樣的微笑令羅戀辰心驚。「什麼意思?」
「我表姊前幾年也在這里念書,她跟我說,那時候白教授跟這位學妹可是學校最受矚目的一對呢。听說白教授滿孤傲的,很少跟人合奏,唯一一次破例,就是跟麗西學姊同台表演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協奏曲。你應該听過這首曲子吧?鋼琴根本只是配角,難得白教授居然願意為人作嫁。」吉爾笑道,「不過他們最精彩的一次表演,應該還是那首『帕格尼尼主題幻想曲』,風靡了整個維也納——」
接下來吉爾還滔滔不絕說了些什麼,羅戀辰完全沒听入耳,她只是凍立原地,瞪著窗外白謹言與陌生美女狀似親密的身影,腦海里蒙朧回蕩著那首她曾听了無數遍的「愛若瘟疫蔓延」。
如果她沒記錯,那首鋼琴獨奏曲便是他在這里求學時創作的。
她一直在想,究竟是什麼因緣,讓他作出這般浪漫的曲子?
原來……是因為那個美麗的學姊——
他騙人!
一念及此,她驀地咬緊牙關,抓住窗欞的十指用力到指節泛白。
他曾經說過,他的戀人就是鋼琴,除了鋼琴,他不可能愛上任何人——他曾經這麼告訴過她,不是嗎?
說謊!
他說謊!
他不許她談戀愛,不許她跟吉爾交往,結果自己卻跟別的女人卿卿我我!太過分了!
「……芙蕾雅,你怎麼了?臉色很難看啊。不舒服嗎?」
「騙子!大騙子!居然騙我!可惡,可惡!」羅戀辰忽地銳喊,歇斯底里的神態教一旁听不懂中文的吉爾駭楞當場。
她似乎很不高興。
今日他帶她游遍了維也納市區,由聖吏蒂芬教堂開始,到國會大廈、霍夫堡的英雄廣場,最後來到哈布斯堡王朝女皇瑪麗亞德瑞莎最鍾愛的麗泉宮。
對於一棟棟訴說著奧地利曾經輝煌的建築,看得出來她不是不感動的,也許就因為太過著迷,那對湛亮的星眸總是直直盯著周遭優美的景致,卻看也不看他一眼。
好冷淡。
最近的她,一直這樣,對他愛理不理的。
課是乖乖上了,琴也很努力在練,問她話時是會回答,只是簡短扼要。
問她一句,她也只答半句,仿佛多說一個字都嫌累贅;而若他不開口,她也絕不會主動開口,兩瓣櫻色美唇閉得比蚌殼還緊。
究竟怎麼了?
不知怎地,對她這種宛如孩子般賭氣的冷戰,他一點也氣不起來,只覺無奈。
參觀完壯麗優雅的宮殿後,他帶著她閑逛皇宮花園。日輪逐漸沉落,少了溫暖陽光,冬季蕭瑟的寒風忽然顯得冷意逼人。
「會不會冷?」白謹言問,「不然我們回去吧?」
羅戀辰搖頭。
「不想回去嗎?」
她點頭。
「還玩不夠啊?」他微笑道,「那待會兒帶你到多瑙河畔附近吃晚餐吧,那邊很多酒館的樂團表演都不錯。」
「嗯。」
「那走吧。」白謹言試圖牽她的手,羅戀辰卻輕輕甩開,逕自昂首走在前頭。
望著她裹著駝色大衣的背影,他只能苦笑。
他們上了前往多瑙河方向的電車後,沿途,羅戀辰只是盯著窗外,沐浴在清冽光線中的側面冷得讓他皺眉。
一年多來,她從不曾與他鬧別扭,只有他責備她,而她柔順道歉的份;如今情況大逆轉,倒教他不知所措。
這丫頭究竟在想什麼啊?他真不懂。
「果真是女人心,海底針。」白謹言喃喃自語,搖頭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