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管我,Fanny。」
「我怎能不管?知不知道人家多為你擔心啊?听我的,齊哥,回房休息吧。」她攏起秀眉,半撒嬌地央求。
他卻冷漠地拂開她的手,「你放開我。」
「齊哥!」
「放開我,Fanny,別管我。」他語調嚴厲。
她一窒,只得松開他,噘起紅唇,跺了跺腳。
他不理會她的抗議,逕自伸手調整好拐杖的角度。
「要我扶你嗎?」
「不用。」他拒絕她的好意,深吸一口氣,正想撐起身子時,一雙藕臂強迫地將他按回輪椅上。
「我說了別管——」不耐的怒斥在認清眼前的臉龐後驀地停頓。
是程水蓮。她臉色蒼白,眼皮微腫,唇瓣乾澀,憔悴的病容讓人看了一陣不忍,可那對嵌在粉顏上的黑瞳卻炯炯有神,燃著某種不容忽視的決心。
「水蓮?」他愣愣地喚著妻子的名,不知怎地,覺得眼前的女人有些陌生。
「護士小姐告訴我,你今天做的復健已經夠了,如果再繼續下去,可能會讓肌肉過於緊張,所以不許你做了。」她冷靜地解釋,「我推你回房休息。」說著,她來到他身梭,雙手放上輪椅椅背。
這是怎麼回事?她為什麼用這種命令的口吻對他說話?
「水蓮,你——」
「回房再說。」她推動輪椅。
李芬妮攔住她,「水蓮,你什麼時候醒的?」
「今天早上。」
「是嗎?你昏迷了好久,大家差點以為你永遠醒不過來了呢。」車芬妮握住她的手,表情愉悅,「太好了!你總算醒了。」
「嗯。」程水蓮淺淺一笑。
是她的錯覺嗎?她總覺得Fanny關心的表情和眼神很不協調,好像正說著違心之論似的。
她顰眉,很想細細思考,可是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卻不容她分心。
「我媽應該已經告訴你了。」他幽幽開口,低沉的嗓音暗示意味濃厚。
她當然明白他在暗示些什麼。
「我听說了。」
「既然如此,你還來這里做什麼?」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再跟我見面了嗎?」她咬牙問出口。
「何必?」
「我可沒同意。」她緊緊抓住輪椅,一字一句從唇間進出。
他愕然回首,「什麼?」
「你听到了,我不同意離婚。」
「你!」他瞪視她,眸中異芒閃爍,「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這是你自己提出來的,你忘了嗎?」
「我記得。」
「那你——」
「我收回那句話。」她迅速截斷他。
他震驚莫名,「你說什麼?」
「我收回那句話,我不離婚。」她堅定地凝望他,「所以你別想趕我走,我不會走的。」
話語方落,她不由分說地立即推他回到病房,李芬妮則一路在後頭跟著。
進了病房,程水蓮回頭對她道歉,「不好意思,Fanny,你今天可以先回去嗎?我跟京有些話要說。」
李芬妮瞪大了眼,容色忽青忽白,不敢相信她竟會下逐客令,「水蓮,我——」
「我知道你很擔心我,我現在已經沒事了。」程水蓮安撫著她,「下次好嗎?你有空再來看我,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呢。」
「那……好吧。」李芬妮猶豫地點頭,瞥了齊京一眼,咬了咬唇,才旋身離去。
程水蓮關上病房門。
「說吧。」冷徹的嗓音響起。
她慢慢回身,若有所思的眸定定圈住齊京,久久,不曾稍離。
他驀地有些狼狽,「看什麼?」
她沒說話,只是輕輕嘆息。「……你看起來很憔悴。」在他面前蹲下,她伸手撫上他瘦削的頰,「瘦了不少。」
「你——」突如其來的溫柔令他不知所措,愣了愣。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她低聲道,眸色哀傷,「你的腿還好嗎?會不會很痛?」
她緩緩將頰偎上他大腿,小心翼翼地摩挲著。
他瞪著她親密的舉動,許久才找回說話的聲音。
「你同情嗎我?水蓮。」嗓音因氣憤而沙啞,「是不是因為愧疚,所以才決定不跟我離婚?」
她揚起頭,明眸透澄純澈,滿滿地蘊著感情。
齊京別過頭,發現自己無法面對那樣的眼神。「你說話啊!你是不是同情我?」
「是。」
坦然的回應震撼了他,他心跳一頓。
「我是同情你,也覺得愧疚,不可以嗎?」她靜靜地問。
他恨那樣的平靜。
握起拳頭,他狠狠槌了一旁的牆面,「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包不需要你愧疚!你走!賓出我的視線!」
狂暴的怒吼幾乎掀了病房內的天花板,可程水蓮听了,卻只是淡淡幽幽一笑。
她怎能如此不為所動?她听不懂他說什麼嗎?她不怕嗎?
齊京不可思議地瞪她,胸腔內明明熊熊燃燒著一把怒火,可全身卻冰涼得令他發顫。
她究竟在想什麼?他發現自己愈來愈不了解她了。
正當他咬緊牙,準備進發第二次狂吼時,她不慌不忙開了口——
「你為了救我才受傷,難道我不該愧疚嗎?你瘦了這麼多,難道我不該同情囑?難道你要我眼睜睜看你變成這樣,還一點都不心疼嗎?」她拉過他槌牆的那只手,輕輕替他按摩發紅的指節,「我是你老婆啊,京。同情你、心疼你,都是應該的,不是嗎?」
他呆呆看著她。
「我看你瘦成這樣,我就覺得好心疼,好想親手煮好多東西給你吃,讓你快點回復原來的樣子,這樣不行嗎?我看你明明累得臉色發白,還堅持要繼續復健,我就覺得好不忍心,好想快點把你拉回床上,強迫你好好休息,這也不行嗎?
「我看你坐在輪椅上,連站起來撐拐杖都那麼困難,我就想,你一定很痛很痛,如果是一般人,可能早就忍受不住了,可你肯定連吭都不會吭一聲,我三這麼想,就忍不住想哭,這樣也……不可以嗎?」
她顫聲問,每一句,都緊緊揪住他的心。
「水蓮——」
程水蓮揚起臉,「我就不能……為你擔心一下嗎?」
她哭了。
不知什麼時候,淚水已佔據了她蒼白的容顏,一顆一顆,剔透晶瑩;一顆一顆,都是人間難尋的真情。
他喉頭一梗,胸膛漫開一股難以形容的酸澀。
她這麼擔心他,這麼關懷他,他很感動,卻又覺得……好難承受,不習慣承受這樣的綿綿情意……
「我不可以為你擔心嗎?京。」她問。
他沒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溫柔地接住每一顆從她頰畔飛落的流星。
「……對不起。」千言萬語,終究只化為笨拙的一句。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她忽地層臂抱住他,濕潤的臉頰埋入他前胸。
他輕輕撫著她的發,「我很高興你醒來了,我一直……擔心你醒不過來。」
「我作了一個夢。」朦朧的語音自他衣襟間透出。
「什麼夢?」
「我夢見我……回到了過去。」她揚起容顏,盈盈對他一笑。
那笑,有些嬌,有些痴,還微微傻氣。
她從來不這麼對他笑的。
他不禁失神,「你好像很高興的樣子。是個好夢嗎?」
「很棒的夢。」她輕聲道,「我夢見自己回到了十七歲。」
「十七歲?」
「在夢里,我又重新遇見了你,重新認識了你。」
「嗄?」他不解,「究竟是什麼樣的夢?」
「你很想知道吧?」她眨眨眼,逗弄著他,「來,你先乖乖躺上床,我再慢慢說給你听。」
她要他……「乖乖」上床?
他沒听錯吧?齊京愕然,由著程水蓮扶他躺回病榻,一面難以置信地盯著她。
她究竟作了什麼樣的夢?為什麼一醒過來好像變了一個人?從前的她不會用這種口氣對他說話的,她現在的神態,就好像一個母親溫柔地哄著最寵愛的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