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韁繩給我!」
粗魯的命令聲突地拂過她耳畔,她小心翼翼地掉轉眸光,瞳眸映入一個朦朧的身影。
在快速疾奔中,她幾乎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知道那張俊容上的肌肉是微微扭曲的。
「懷風?」她聲音猶豫。
「保持平衡。」他喊,接著側過身,一把拉住她的韁繩,然後狠狠勒住。
發狂的馬因為頸部受到箝制,被迫緩下腳步,它不甘地掙扎著,人立嘶嗚。
路可兒閉上眼,緊緊抱住它。
而楚懷風此刻也顯示了自己不同凡響的騎術,他不但勒住了她的坐騎,也沒讓自己的馬兒受半點驚嚇。
餅了好一會兒,兩匹馬都停下來了。發脾氣的公馬斂了怒火,重重吐著鼻息,而路可兒滑下馬匹後,跪倒在地,彷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盡了,一動也不動。
楚懷風翻身下馬,將兩匹馬的韁繩都系在樹干上。
「可兒,你沒事吧?」他喚她,「還好吧?」
听聞他略微焦慮的呼喚,她總算揚起頭,望向他。
毫無血色的容顏令他心驚。
「怎麼啦?是不是受傷了?哪里不舒服嗎?我看看。」說著,他蹲意欲檢視她的狀況。
可她對他搖頭,嘗試站起身子,卻一陣搖晃。
他趕在她再度軟倒在地前及時扶住她,將她整個人穩穩納入懷里。
「可兒!」
「我……沒事。」她抬眸,勉力朝他一笑。
「真的沒事?」那為什麼她臉色如此蒼白?眼神如此黯淡?嚇呆了嗎?「別怕,你已經安全了,可兒,你現在很平安。」
「我知道,我知道。」微微尖銳的嗓音有些歇斯底里,「我知道我現在很安全。」
「那就別害怕啊。」他蹙眉,伸手替她攏了攏汗濕的發,「別怕啊。」他柔聲哄她。
那樣的溫柔讓她不由得緊緊閉上眸,濃密的羽睫在眼下形成兩道陰影。
他的心莫名一緊,不覺撫住她冰涼的頰,「究竟怎麼了?可兒。」
「是不是……我是不是——」
「你是不是怎麼了?」
「輸了。」她嗓音微弱,顫顫揚起眼睫,「我輸了,懷風,這次——是你贏了。」
她輕輕扯唇,不甘、痛楚地扯著,望向他的眸光有著他無法理解的惆悵。
那令他心痛。
他贏了賭約,照理說該洋洋得意才是,可不知怎地,看著她這樣的神情,他只覺心痛。
「原來……原來是因為輸了,所以才一副吃了苦瓜的表情啊。」他笑,故意以嘲弄的口氣掩飾內心的不忍,「你的自尊還真不是普通的強耶,大小姐。」
「你——」她瞪他,忽地在他懷中掙扎起來。
「別動,听我說。」他緊緊圈住她,不讓她離開自己胸懷,低頭笑望她,「你沒輸,可兒。」
她一怔。
「你沒輸。」他眼眸含笑,「瞧,我們現在在哪兒?」
順著他的話抬眼一看,她愕然發現兩人不知何時已來到湖畔,碧波盈盈,遠山疊翠。
「我們兩個同時抵達終點。」他說。
她心一扯,「可你是為了救我才——總之,我輸了。」
「那這次算是意外吧,下回我們重比一次。」
「你——」她睜大眸,不敢相信,「你為什麼——」
「怎麼?不相信我會這麼有風度,對吧?」他朗笑,朝她眨眨眼,「不是我自夸,大小姐,其實我一直是個謙謙君子。」
老王賣瓜,自賣自夸!
她望著他,告訴自己應該反唇相稽,可不知怎地,望著他那雙炯炯有神、蘊著淘氣意味的黑眸,她只覺身子一軟。
自尊的鎧甲,驕傲的盾牌,在這一刻,不知不覺卸落「我們……一筆勾消好嗎?」她啞聲道。
他挑眉,「一筆勾消?」
「你……你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馬場。」
「我當然記得。那天你甩了我兩鞭,差點傷了我。」黑眸閃過嘲諷的輝芒。
她一室,「是你……是你先招惹我的,你不該沒經過我同意就隨意拍照。」
「我領受教訓了。」他繃著嗓音,伸手輕輕推開她。
她忽覺身子一涼。離開了他溫暖的擁抱後,她覺得有點冷。
是的,他的確領受教訓了。從那天之後,他的相機鏡頭從來不曾停留在她身上,即使之後兩人有無數次機會共處、共游,他也從不為她拍照。
他再也不願替她拍照了。
她垂下眼睫,深吸一口氣,「我們別再吵了,好嗎?我……這次邀你賽馬,是想跟你講和。」
「什麼?」他不敢置信,「怎麼可能?」
有這麼值得驚訝嗎?難道他真認為她那麼不可理喻嗎?難道他打算就這樣跟她爭執一輩子,永不罷休嗎?
難道她與他……不能和平共處嗎?
「看著我,可兒。」他啞聲道。
緩緩地,她揚起眼瞼。
她的眼,明麗深邃,瀲灩著千言萬語;她的牙,輕輕咬著唇。
她很緊張嗎?一向高傲自我的路可兒也有擔心別人反應的時候?
楚懷風心一柔,「你認為我們真能一筆勾消嗎?可兒,想想看,有一年你還摔壞了我的相機。」
她容色一白,「那是因為——」
「因為什麼?」他問,奇異地口氣並不凌厲。
「因為你一直幫你的女朋友拍照,卻不肯……也為我拍一張。」她心一擰,當時的怒氣與妒意至今依然清晰。
她想起那一天——那天是她十八歲生日啊,人人宛如眾星拱月追捧著她,唯有他——
他的眼中,彷佛只有他那個學妹女朋友。
「你很想我幫你拍照嗎?」
「我……無所謂。」她倔強地不肯承認。
「你覺得我拍的相片怎樣?」
「……還可以吧。」
「是嗎?我以為它們在你眼中一文不值呢。」他淡淡地笑,「我每次從國外回來,你都搶第一個看我照的相片,也搶第一個狠狠批評,不是嗎?」
「有……有批評才有進步,不是嗎?」
有批評才有進步?
楚懷風愕然。
是啊,現在想想,她的批評確實相當程度地激起了他不服輸的心理,他的攝影技術能夠日益精進,她的確功不可沒。
見他沉默不語,她以為他又被她激怒了。
「其實我……我會那樣批評你,大部分是故意的。」十指緊緊絞扭著,「其實你的相片還……不錯,真的。」
他依然不說話,靜靜望著她。
他為什麼這麼看她?看得她心慌意亂,愈加緊張起來,不由得銳聲開口,「你不也總是批評我?我拉小提琴,你嫌是噪音,我學游泳,你說像狗爬式,我第一次穿露背禮服,你說應該拍張照掛起來除妖避邪——」
「我不是認真的。」他突地打斷她。
「嗄?」
「我不是認真的。」他凝望她,嗓音微微沙啞,「其實那天晚上你很漂亮。」
她愣然。
「你太美了。」他伸手撫上她的頰,凝視她的眸光彷佛某種魔咒,牢牢定住了她。「難道你不記得嗎?那天晚上,幾乎所有參加宴會的年輕男孩都看著你。」
至今,他還記得那些世家子弟整夜圍著她團團轉的模樣,那令他惱怒。出言諷刺她,只因為控制不住心頭的惱怒。他想著,忽地微微笑了。
「懷風,你——」她屏住呼吸,怔怔看著他驀然變得溫柔的神情。
「記得嗎?我高三時交第一個女朋友,你說她是瞎了眼才會看上我。」他笑看她。
「我——」她望著他,望著他滿蘊笑意的眸,望著他微微揚起的唇,望著洋溢在他眉宇間那股親切的調皮,霎時恍然。他是在跟她算舊帳,一筆一筆,以一種輕松而親昵的方式與她清算舊帳。她看著他,秀眉彎彎,櫻唇也彎彎,「你還不是也同樣批評追我的男生?你說他們應該去做腦部斷層掃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