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賣品 第22頁

他瞪著她頻頻展袖拭汗的背影。

幾分鐘後,她像是終於揉好面團了,將它擱置盆里,蓋上白布,然後取出原先浸泡在水槽里的蔬果,慢慢切著。

她動作笨拙,任誰都看得出她是個廚房新手,拿菜刀的姿勢讓人擔心她隨時可能弄傷自己。

他心一扯,正想發聲說話時,她忽地驚呼一聲。

「啊!」

看吧,果然切到手指了。

他翻翻白眼,剛要邁開步履,就見她身子一軟,整個人跪倒在地。

她低著頭,將泛出血珠的食指放入嘴里,緩緩吮著。

「我不痛,一點都不痛。」她喃喃自語,像要說服什麼人似地,一句又一句地說著。「我能做到的。」她雙手撐住流理台邊緣,顫巍巍起身,「我一定能做到。」

他驚詫地望著她。

是他的錯覺嗎?他似乎……看到了順著她頰畔滾落的淚。

「我能做到的——」她重新拾起菜刀,才切了幾下,又是一劃。

這一次她沒有叫喊,只是怔怔望著出血的手指。她望著,緊凝呼吸;他看著,不覺也跟著屏住呼吸。

周遭一片靜寂。

許久,一聲沙啞的哽咽突地逸出,跟著,是一聲接一聲幾近破碎的吶喊。

「啊——啊——」

他听著她痛苦地喊著,看著她縴細的身子顫然搖晃,一直緊扯的心弦猛然繃到最高點,瞬間斷了。

她正在哭,很難過、很傷痛地哭著。

他沒看錯,沒听錯,她是真的哭了。

「可兒!」他沖動地奔上前,從身後緊緊抱住她,抱住她冰冷打顫的身軀。「別哭了,別哭了。」

「我守不住餐廳,我對不起女乃女乃,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嘶聲道,「念過餐飲管理又怎樣?我連……連菜刀也握不好,我太沒用了!」

「別這樣,可兒,我看得出你很努力——」

「還不夠!還不夠!」她絕望地哭喊,「我該怎麼辦?李大哥要走了,我又請不到別的廚師,這家餐廳完了,完了!」

「不會的。」他急急安慰她,急急扳過她的身子,焦慮地看著她,「不會完的,可兒,這家餐廳不會那麼簡單就結束的。」

「會的,會的!我太天真,太沒用,我——」

「別說了!可兒。」他喝止她,「我說沒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我會幫你,你相信我好嗎?」

「懷風?」她怔然眨眨迷蒙淚眼,這一刻才恍然發現是誰正擁抱著她。「你怎麼……怎麼會在這里?」

「我回來了。」他啞聲道,伸出拇指輕輕為她拭去淚痕。

她一凍,許久,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回來了?」

「嗯,我听說你家破產的消息,所以趕回來了。」

她沒說話,眼神變換不定。

「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不讓我們幫你?爸爸能幫你們的!」

「因為我們不需要。」她冷冷應道,掙月兌他環住她的手,挺直身子。

「可兒!」他瞪她。

「你走吧,我沒事的。」她扭開水龍頭,沖著受傷的手指。

「可兒!」他氣急敗壞,猛然扯住她的手臂,「為什麼取消婚約?路冢需要錢不是嗎?」

她回眸,幽幽瞥他一眼,「不錯,路家需要資金,可是我們不需要同情。」

他一愕。

「我不要同情,懷風。」路可兒白著臉,輕咬下唇,「我知道……剛剛我的樣子一定很難看,可我不會再哭了,不會了。」

「我不明白!可兒。」她蒼白的模樣,讓他心頭涌上一陣陣煩躁,忍不住低吼起來,「你之前處心積慮地安排那些,不就是為了跟我結婚嗎?為什麼現在又取消婚約?是因為路女乃女乃嗎?是她的決定嗎?」

「是我的決定!」她喊,「取消婚約是我自己的決定。你忘了嗎?那晚我在‘老地方’就告訴過你了。」

「可是我以為——」他以為那只是千金小姐的一時氣話,不是嗎?

「不要自以為什麼,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她別過頭,「我求你走吧。之前那些‘處心積慮’的安排就算是我錯了,我道歉,行了吧?」

道歉?他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一向高傲任性的路可兒會向他道歉。

他應該感到得意才是,可為什麼這個道歉听來卻如此刺耳,如此讓他郁悶?

「你也不必同情我。雖然路家宣布破產,但至少我們還有間公寓,還有地方住,銀行也讓我們留下了這家餐廳,情況也不算太糟,不是嗎?」

「……」

「快走吧。你不就是為了躲開我,才跑到歐洲去嗎?我不明白你現在還來找我做什麼?」

「我——」他一句話也答不出來,只能惱怒地瞪她。

是啊,他還來找她做什麼?

他不是很氣嗎?氣自己被利用,氣她欺騙他,所以才毅然收拾行李離開台灣,不是嗎?

可該死的!他從來不曾想過不再見到她,事實上,他一直預期著回來與她成婚。

「……你真的打算一個人撐起這家餐廳?」

「你認為我做不到吧?」芳唇自嘲地一撇,「可是我會做到的,懷風,我一定會。」

她說得那麼肯定、那麼堅決,讓他幾乎要以為,方才在自己懷里哭喊的女人只是他的幻覺。

她真的那麼堅強嗎?或者,只是故意在他面前故作堅強?

可就算她是裝的又如何?她已經表明得很清楚了,她不需要他的幫忙,不需要他的同情。

很好,非常好。

一把怒火驀地在楚懷風胸口燃起,連他都不明白自己在氣些什麼,只隱隱約約知道她冷淡的拒絕刺傷了他。

「隨便你吧。」他甩甩頭,「反正我從來就搞不懂你!」

第八章

是的,他一點也不懂她。

他不懂,她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想得到他,又是為了什麼毅然取消婚事。

他不懂,最近發生在路家的一切、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對她而言是多麼大的沖擊,他不懂,她是為了什麼非得挺直背脊撐下去。

他不懂,她父親每天與債權人和那些被迫遣散的員工周旋,最近總是神情疲憊,而女乃女乃,身體狀況一直不好。

於是她只能一個人撐下去,一個人想辦法撐起這家餐廳。

她必須想辦法啊!

瞪著圍繞餐廳門廊、已開始顯得凌亂的綠色攀藤類植物,路可兒突地有股想狂笑的沖動。

可她有什麼辦法?她哪來的能耐讓問題重重的「白色巴塞隆納」東山再起?

它最大的問題就是有一個像她這樣對餐廳事務茫然無知、對未來無所適從的無能老板,她不僅連道像樣的料理都做不出來,甚至也請不到一個夠格的廚師重新掌管廚房。

她該怎麼辦?她茫然地瞪著前方,優雅古典的白色建築落入她眼底,卻只是一片悲哀的敗落景象。

她該怎麼辦……

「小姐,你能告訴我這家餐廳是怎麼回事嗎?」帶著濃重腔調的英文拂過她耳畔。

她緩緩回眸,眼瞳映人一張雖然上了年紀、卻仍然俊朗好看的男人面孔,他的身材壯碩,皮膚呈橄欖色,碧綠的眸子炯炯有神。

是個外國人——偏深色的皮膚與深刻的輪廓,顯示他可能帶了拉丁血統。

「我听說這家餐廳的西班牙菜是全台北市最棒的,所以才慕名而來,可現在都已經快中午了,餐廳似乎還沒有營業的跡象。」男人蹙眉,「該不會倒了吧。」

一位慕名而來的客人?

她心一揪,怔怔地望著他。

「小姐,你傻了嗎?」男人似笑非笑地嘲弄她。

她定了定神,「不,這家餐廳沒倒,只是暫時休業幾天而已。」

「休業?為什麼?」

「呃,因為發生一點事……」

「是嗎?」男人揚眉,跟著,粗聲咕噥了一連串西班牙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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