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頭注視著她布滿祈求之色的小臉,深沉的眸光掠過一抹淡淡悲憫。
必須承認,他無法理解她的心情。
用盡力氣去強求一份不屬于自己的感情,去逼迫一個不屬于自己的人回眸青睞,就算不斷撞上一堵又一堵冰冷厚重的牆,繞的走的都是無止境的死巷,卻還是這麼樂此不疲。
他熟諳經商之道,以小博大,以少勝多,是可以被當一回事,但是花錢使力,去求成一件毫無勝算、全沒希望的事,明擺著就是蠢,而且蠢到了極點。
「阿靈,我只拿妳當小妹看待。」他凝視著她,聲音放緩了些。「除此之外,別無其它。」
「那就當作陪一個小妹去吃飯,我保證不會在席上把你撲倒!」章靈小臉盛滿大大的期待,雙眼因熱切而顯得亮晶晶。
「就這麼單純?」他挑眉。
「對,就這麼單純。」她屏息。
「沒有其它要求?」他露出一絲考慮神情。
「絕對沒有。」她舉起一手鄭重立誓,內心已樂歪了。
耶!耶!耶!
風哥哥總算上鉤了,等他一坐下來的時候,她就拿出珍藏已久的女兒紅把他灌
「不,還是謝了。」風滿樓拍拍她的頭,轉身離去。
「萬!歲……什麼?」她爆出的歡呼聲只維持了一眨眼間,隨即愕然地望著那抹遠去的高大背影。「等等……剛剛發生了什麼事?可不可以重來?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麼?風哥哥?風哥哥?」
章靈沮喪地回到家,一進門就見到繼娘沖著她嘆氣。
「唉。」章雲氏一臉痛心。
「阿娘,妳別嘆氣了,我知道妳要說什麼,可是我真的喜歡風哥哥,以前阿爹在的時候也答應把我嫁給他的。」章靈知道繼娘心疼自己的痴,連忙上前摟住她,仰頭撒嬌地傻笑,「阿娘,妳就別太擔心了,笑一個?」
「妳呀。」章雲氏忍不住搖了搖頭。「傻里傻氣的,究竟什麼時候才肯用腦袋,什麼時候才懂事呢?」
「我懂啊。」她露出一抹得意洋洋的奸笑。「而且我多會用腦袋呀,風哥哥的行蹤完全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嘿嘿。」
章雲氏皺眉,「妳真可悲,妳知道嗎?」
「阿娘,妳干嘛這麼說我啦!」她的自尊小小受傷了一下。
「成日追著個男人跑,而且人家還不喜歡妳,在我們以前那個年頭,姑娘家哪能這麼……」章雲氏又開始大談闊論,滔滔不絕。「妳也不想想看自己這樣……然後他其實是那樣……到最後妳還是不得不怎樣……」
哇啦哇啦哇啦……
「是啊是啊,對啊對啊,」她已經開始頻頻點頭,找周公釣魚去了。「好啊好啊,行啊行啊。」
「章!靈」章雲氏氣得七竅生煙,伸手擰住她的耳朵。「妳到底有沒有在听啊?」
「痛痛痛……」章靈瞬間飄淚,趕緊陪上笑臉。「阿娘的話我有听,我都听著呢!」
「那就好。」章雲氏松開手,這才滿意地一笑。「依我說,妳和雲琛才是天造地設的一雙,你們從小青梅竹馬!」
「我在我家吃青梅,他在他家騎竹馬。」她咕噥。
「妳有什麼意見嗎?」章雲氏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她登時噤若寒蟬。「不敢。」
「總之,雲琛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外甥,無論人品、家世還是氣度,都是上上之選,難得他還不嫌棄妳跟個野丫頭似的成日亂跑。」章雲氏頓了頓,接著語重心長地道︰「嫁人就該嫁這樣懂得包容自己的,千萬別拿自個兒熱臉去貼人家冷,知道嗎?」
「我知道雲琛表哥是好人,可我就喜歡風哥哥呀。」章靈搔搔頭,滿臉無奈。
「阿娘,妳就別再勸我了,打從阿爹在三年前病逝之後,我就發誓不再讓我愛的人再離開我了,不管風哥哥承不承認,我就是愛他,要嫁給他,而他也一定會娶我的。」
「妳……」章雲氏一時氣結。「妳腦袋裝豆花!」
「要不要來一碗?」章靈被罵還笑得出來。
「我真是會被妳給氣死,真是無可救藥!」章雲氏氣沖沖地回房了。
章靈笑嘻嘻地望著繼娘離去的背影,然後慢慢地,笑容漸漸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落寞之色。
多麼希望,是有人支持她的。
阿娘是個熱心的好人,雖然是她的繼娘,可打從娘親在她生下不久後因偶感風寒去世,阿爹娶了她進門後,就愛護她如自己的孩子一般。
而且阿娘為了能全心全意照顧她,甚至還堅持不生育自己的親生孩兒。
所以她喜歡阿娘,尊敬阿娘,可就是沒法听阿娘的話結束這些年來的一相情願。
她也知道雲琛表哥待自己好,每回見到她就有說有笑,但是面對雲琛表哥時,她不會臉紅心跳、呼吸急促,沒見著他的時候也不會忐忑不安、悵然若失。
但是風哥哥不一樣,就算她只是遠遠地站在那兒,偷偷瞄他高大挺拔的身影一眼,她就開始雙頰漲紅、眼楮發亮、神魂顛倒。雲琛表哥的笑容令她感到如沐春風,但她還是想要追逐著風哥哥跑,就算被他狠狠瞪上一眼都好。風哥哥的皺眉,風哥哥的黑發,風哥哥的鬢角,風哥哥的側臉,風哥哥的背影……都深深牽動著她的呼吸、她的心跳。
「阿娘,妳不明白,我比誰都要清楚,我的確已經無可救藥了啊……」她嘆了一口氣。
因為打從她一歲失足墜入水塘,被七歲的風哥哥無意中救起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他們一生糾糾纏纏兜兜轉轉、拔也拔不開掙也掙不離的這段良緣了哪。
第2章
十五年前
盛夏荷香滿池塘。年方七歲的風滿樓是個高高瘦瘦的白淨男孩,不喜笑,斯文俊秀臉龐上有著一抹不符合年齡的沉穩冷淡。
他討厭喧嘩吵鬧的熱鬧場合,尤其被迫來這個鞭炮不斷吟哩啪啦響的宅子里,那陣陣煙硝和爆破聲此起彼落,俗麗喜氣得令人退避三合。
听說今日是爹童年時拜把兄弟的女兒滿周歲,所以大擺宴席招待至親好友同歡。
他嫌喧騰得過分,耳根子不得清淨,因此在大人們酒酣耳熱之際便悄悄退席,尋了這處幽靜清雅的荷塘來避。風滿樓彎腰拾起了一顆石子,惦了惦稱手,便率性地在荷塘水面上打起水漂充來。咚、咚、咚……石子呈弧形點水跳躍了三下,隨即沉沒入底。
還不錯,章伯父教的這個進戲,比想象中的有趣。
他開始覺得有點意思,于是再拾了另外一枚石子,眼角余光卻不經意瞥著了一個在水面上載浮載沉的掙扎身影?小小的、卻又眼熟得令人心驚。
風滿樓驚悸地抽了一口氣,隨即想也不想地跳下荷塘,情急地拚命劃動手腳,死命撥開冰涼沁骨的水波和礙事的荷葉,努力想抓住那逐漸往下沉的小身體……
丙然是個小女圭女圭!
「來人」咕嚕嚕嚕……他的手指總算抓到了一截軟軟的小手臂,可是池水和著荷葉枚曾支與淤泥緊緊纏住了他的腳,他一個岔氣,登時吞下了好幾口池水。
他全身上下的力氣逐漸被抽走了般,手腳沉重僵滯得彷佛再也動彈不得,可是十指還是緊緊抓著那個小娃兒的身軀,逐漸混沌渙散的意識只剩下最後一個念頭
一定要把女圭女圭往上托、高,托、高高…
風滿樓右手托腮,陡然自舊夢中驚醒過來。他盯著滿書案迭得高高的賬冊,英俊的臉龐掠過一抹自我嫌惡。為什麼又夢見了十五年前那個讓他後悔莫及的午後?
就是因為那次救起了阿靈,才會讓他被死纏爛打到今日……不,嚴格的來說,若非七歲的他,多事的救了摔進荷塘里的她,累得自己高燒三天三夜方退;十四歲的他,雞婆的將她自火燒馬車里搶抱出來,搞到自己眉毛燒掉一半;十九歲的他,再次因一念之差阻止了采花大盜奪取她的清白和性命,代價是被所有人誤認她的衣衫不整起因于他的「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