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何出此言呢?殊不知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她輕輕一嘆。「每當日升日落,物換星移之時,我就感覺到生命彷佛荒涼一如無聲無息的沙漠,究竟何時才有一涓滴泉水可為我滋潤那干枯的大地?」
風滿樓的下巴掉了下來,包括滿地的雞皮疙瘩。
耶?沒有噓聲,沒有趕她,甚至連露出不屑的表情都沒有?
原來這一招真的有效。
章靈內心爽得要命,面上還裝出幾許惆悵之色。「公子以為然否?」
風滿樓緊皺的眉頭掠過一抹嚴肅的深思,最後終于開口︰「跟我看病去。」
奧?她還反應不過來,就已經被他打橫抱起,大步往外奔去。「等、等一下…我話還沒有說完…喂…喂?」
章靈張大嘴,呆呆地望著面前那個垂垂老矣,干枯老手時不時發抖的銀發老爺子。
他比她更需要看大夫吧?
她迷惑無比地改望向風滿樓。
「這位是馳名天下的薛神醫。」他眉眼間微帶一絲憂心,直直正視著她。「妳放心,不管是什麼疑難雜癥,他都能治。」
「可是我沒病啊。」她一臉困惑。
雖然被他抱著躍上馬,並且躺在他懷里偷偷揩油的滋味很好,但是一切發生得太急太快,她完全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以及為何她會被押坐在這位手一直抖一直抖的老先生面前。
「來老朽這兒的,十個有九個都說自己沒病。」薛神醫滿眼同情憐憫,「小泵娘,我老人家都懂的。」
「可是我真的沒病啊。」她頓了頓,小臉有點羞紅地偷偷瞄了身畔的高大男人一眼。「心病算不算?」
「勞煩神醫順道看看她的花痴癥還有沒有得治。」風滿樓淡淡補充了一句。
什麼跟什麼嘛!
章靈本要杏眼圓睜、抆腰抗議,可是一想到「楚楚可憐,柔弱做作」的八字箴言,只得硬生生吞下滿腔憤慨,長長嘆了一口氣。
「唉……」她望向窗外,眸光再度迷蒙了起來。
「就是這個!」風滿樓背脊竄過一陣惡寒,語氣急促地對薛神醫道︰「她這兩天都是這副德行,請您幫著看看她是不是終于患了失心瘋?」
神情迷離的望著窗外的章靈內心暗暗咬牙。
那個「終于」是什麼意思呀?
薛神醫努力抬起那松到都快完全蓋住眼珠的眼皮,銳利眸光閃電般上下橫掃她一眼,「嗯…」
「怎麼?」他盯著薛神醫若有所思的表情。
「她沒病。」薛神醫言簡意賅,三個字就解決。
這下子換成風滿樓大大不滿,強烈質疑起薛神醫的大夫證照是不是蒙來的了。
「不可能。」他斷然否決薛神醫的診斷,伸手將章靈望向窗外的頭給硬生生扳轉過來。「她真的非常不對勁,您再仔細瞧清楚!」
他的舉動害章靈差點扭到脖子,她忍不住本噥了一聲︰「噯,很痛耶……人家神醫都說我沒病了,你到底有什麼毛病呀你?難道真的想看到我得了什麼不治之癥?」
「對呀,風公子,你為什麼這麼心急這位姑娘是不是有病呢?」薛神醫湊熱鬧的插嘴問,「你跟這位姑娘是什麼關系?你這麼關心她是不是有特別的理由?請問你現在心情怎麼樣?有沒有什麼想法要告訴社會大眾的?」
風滿樓一時語結,看了看老的,再看了看小的,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是啊,胸口沸騰焦灼的著急究竟因何而生?陣陣翻絞不已的驚惶又是從何而起?
縱然她有萬般不對勁,卻又干他何事?
濃眉緊皺,瞪著眼前滿臉興味、充滿好奇之色的一老一小,風滿樓心頭霎時涌起一抹不祥的預感該死!
一如來時的「完全親送,使命必達」效率,風滿樓又立刻將她拎上馬,然後催馬火速奔回風府。
「說!」他咬牙切齒的開口,臉色陰沉可怕得一如風雨欲來。
被安置說被塞進去還比較恰當些在太師椅內的章靈面對他即將爆發的滔天怒火,再白目也曉得現在千萬不能再做任何可能激怒他的舉動,于是趕緊收起「如夢似幻弱女子」那一套,閉緊嘴巴,洗好脖子,等著鍘刀落下來。
嗚嗚嗚,風哥哥的臉色好恐怖,她該不會還沒來得及解釋就先被他就地正法了吧?
話說回來,她好像常常面對需要向他解釋的奇怪場面耶。
風滿樓狂怒得眼角抽措,胸臆間洶涌沸騰的火氣就快噴發。
「妳在耍我嗎?」他惱羞成怒地咬牙質問。
她努力把身子蜷縮得更小,祈禱自己在那巨大無比的可怕怒氣下還能撿回一條小命。「大人冤枉啊,我哪敢?」
「妳就這麼想見到我被妳搞得精神分裂、理智全失嗎?」他咆哮道。
他的表情好恐怖好恐怖啊……
「事情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我以為……」她結結巴巴老半天,「請問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說!」他怒目相視,勉強迸出一個字。
「那個……請問你到底在生什麼氣啊?」她還是冒死問出那橫亙在心頭的大大疑惑。
「我、在、生、什、麼、氣?」此刻風滿樓的臉色已經不是鐵青二字可以形容,簡直已經黑掉了。「我在生什麼氣?妳居然問我在生什麼氣?」
天殺的!她將他的人生、他的世界、他的理智搞得天翻地覆亂七八糟,現在居然還有臉問他在生什麼氣?
「呃,我只是問一次而已,沒有那麼多句啦。」她越講越小聲。
「妳!」
「是。」她驚跳了下,立刻正襟危坐。
「妳故意誤導我,視我如蠢氤!」他憤怒地吐出她第一項死罪。
「嘶!」章靈倒抽了口涼氣,慌忙搖頭擺手,完全不敢承擔這個「繆贊」。
「哪、哪有?幾時的事?」
「沒有?」風滿樓冷冷一笑,那嗜血野獸般的笑意讓她連頭皮都炸了起來。
「妳眼皮抽筋、嘴角顫抖、表情要死不活、說話顛三倒四,一副出氣多入氣少的鬼樣子,不就是為了讓我誤以為妳已經病如膏肓,就快要香消玉隕了嗎?」
章靈嘴巴張得老大比在薛神醫那兒時更大眼珠子發直、下顎松月兌,瞠目結舌地瞪著他。
「是不是以為這樣我就會看在妳快要掛掉的份上,大發慈悲完成妳最後的那個心願?」他凶神惡煞般地怒視她。「妳是不是打這樣的算盤?妳以為裝死很好玩嗎?妳到底知不知道妳在做什麼?把自己的人格搞得卑躬屈膝,把別人的人生弄得烏煙瘴氣,這就是妳要的結果嗎?」
炳?她費了不知多少心思,翻爛了不下百部傳奇本子,對著銅鏡自說自演一整晚,並且強忍著想作嘔的沖動,歷經千艱萬難才精心造作出的楚楚美人兒姿態,竟然被他批評得這麼一文不值?
他他他……他還說她卑躬屈膝……他……他也不想想看她都是為了誰?
「你」章靈的理智瞬間寸寸斷折,食指狠狠地戳上他的胸口,吼了起來︰「這個沒心肝沒思想沒腦袋沒感情沒血沒淚的笨章魚臭烏賊爛花枝!我真他媽瞎了眼才會愛上你!」
火冒三丈的風滿樓呆住了,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雙頰通紅,眸子卻盛滿了憤怒淚光的小女人。
電光石火間,他隱約察覺到自己做錯了件很嚴重的事,彷佛也說錯了句很糟糕的話。
淬不及防劃過心頭的那一抹劇痛乍起之際,風滿樓還來不及做任何補救,章靈已經哭著從他面前跑走了。
「我剛剛做了什麼?」
他臉上浮現深深的懊然悔恨。
章靈傷心地跑出風府,沿路嚎啕大哭,完全不管路人驚異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