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寄悠依然無話可應。她覺得,她還是把自己當成一棵樹或者一株草就好,然後當作英王正在一個無人的地方自說自話,反正他每說出一個類似發問的語句,接下來都會自己給個答案,挺省事的。
然而,英王是不願意自問自答的,所以他走到她身邊問︰「怎麼不說話?」
「無話可說。」她微微聳肩。
第2章(2)
英王正想說些什麼,忽然一陣勁道足夠的涼風迎面吹來,瞬間又將滿樹的花兒給吹落出一陣花雨,朝樹下的人傾灑而下︰美麗的花、芬芳的味道,將眼下的情境化成了詩、入了畫,美不勝收,讓人心情飛揚起來,誰還會記得方才在說些什麼不重要的閑話呢。
「花!花!」小孩兒見滿天的花在風中飛,開心得蹦蹦跳跳,都忘了兩只小手正拎著披風在接花兒呢,雙手一放,搖搖晃晃地追花去︰他的貼身女乃媽子以及丫鬟連忙跟上,生怕教他給跌痛了。
「光兒!你跑慢些,注意腳下!」柳寄悠只來得及遙呼一聲,見外甥被護得妥貼之後,也就不追上去,靜靜站在春風里,攤著雙手,任由花瓣灑一身。要不是還記得身邊站了個不熟的英王,其實她還能更暢快地賞花一一至少可以毫無拘束地學光兒那樣跑得像只野馬……
一直看著柳寄悠的英王當然捕捉到了她眼中那抹躍躍欲試,以及對他竟然還不識相走人的嫌棄……
英王覺得自己又想模鼻子了。當然,也真的模了,卻是接住了一朵掉落在他鼻前的桃花。
「風花雪月的日子……真是好久沒過過了。」沒料到今日只是來走個過場,本沒半點賞花的心思,卻著著實實賞了一場美景。
那陣風終于吹遠,漫天花雨已停,除了地上積累更多落花之外,在場的人頭上身上也沾了許多花瓣。柳寄悠看著英王的幾個侍從連忙上前為他打理儀容,務必要在最快時間內讓他恢復端整︰她倒是笑了,揮走阻止自家丫鬟上前,她還想讓自己這模樣留久一點。她不在乎別人認為她這樣是狼狽或邋遢,反正她覺得很好。
看著英俊出色的英王,心中忍不住想要吟哦韋莊的那闋詞——春日游,杏花吹滿頭。誰家少年,足風流。
眼前這個男人,容貌對了、情境對了,真是應景啊。可惜就是應不了最後那幾句決絕的話︰「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這樣的景,誰教她是柳寄悠。人不對啊,沒那種見到美男子就沖動欲嫁的心勁兒啊。簡直白費了這美景烘托出的詩意……
「你看著我,在想什麼?」打理好儀容之後,侍從安靜退到不遠處,英王抬眸看向仍然一身花瓣的柳寄悠,覺得這女子頗為有趣,竟是完全不同于其他貴女的行事︰難不成是因己習慣了惡評,索性破罐子破摔,連讓自己維持最基本的整齊,也不上心了?
「沒想什麼,就賞春花以及美景。」人面桃花相映紅、人比花嬌之類的形容詞,也非常適合他呢。
見英王一直沒走人的意思,又明顯沒把她當外人,說話語氣隨性得緊,柳寄悠也就沒怎麼想端著了,性格中的疏懶抬頭,很是自暴自棄的樣子,隨他去,反正他若一直這樣直白坦率,她也只好坦然奉陪了。
賞春花以及……美景。
英王覺得自己彷似被調戲了一下下,但不確定。除了對這位柳家二千金的性格尚沒有太多了解之外,更因為自己如此位高權重,自幼即金尊玉貴,從來也沒誰敢對他做出失禮的事,連口頭上的辯駁都不敢有半點,更遑論是調戲了,誰有這個膽!
因為從來沒人敢,所以英王不得不告訴自己眼下的感覺,是錯覺︰但,這種錯覺……怎麼好像怎麼想都不大對勁?
是他想太多還是想太少?
「你這一身……」下巴點了點她身上那些花瓣,「不收拾收拾嗎?」
「何必收拾?」此時又吹過一陣風,飄下些許落花,方才收拾端整的英王身上又沾上些花瓣︰當然,她身上沾得更多。她聳聳肩道︰「您瞧,何必收拾不是?」
「……你真是個有趣的女子,膽子也是個大的。」英王想了好一會,最後笑了笑,沒有追究的意思。不管是不是被冒犯了,反正他不介意,就不算個事兒。
「如果這是稱贊,小女子我可不敢當。若是英王殿下覺得小女子瞻子大,那定然是殿下胸懷寬廣,不與我一般計較罷了。」
那听起來似非常客氣卻又有些諷刺的語意,讓英王嘴角的笑意一直持續著。雖是第一次見面,且她確實不是個美人,嘴巴還十分厲害,分明不肯吃虧,更不迎合討好︰但不知道怎麼著,他就是很願意與她多聊聊,天南地北地聊,有那麼點兒一見如故的感覺。
柳寄悠原本想快快打發他,發現沒那麼容易打發掉。這人明顯與第一眼看到時那種高冷凌厲的表相不符,是個話挺多的人︰還好並不拿身分壓人,行為舉止也沒有露出天潢貴冑那般高高在上的姿態,所以她很快被勾起了談興。這人真是很不錯的聊天對象,不管怎麼扯都能接得上話,很有意思。
她是個隨心的人,既然談得來,那就談吧!沒有縮手縮腳的道理。
因為談得頗為投契,話題便沒有什麼限制了,因此當他又提到她與其他三十五名秀女的不同時,她也就沒有太抵觸的感覺或回避不答了。
「像你這樣的女子,實在不應該進宮的。你的性情不適合。」英王愈與她相談,就愈覺得如此鮮活自在的人,不應該被關進深宮內院里,橫豎也不圖那至尊至貴的榮華富貴(當然,實際地說,想圖也沒那條件),那干嘛還往皇宮湊呢?就算婚事不順,到底在外頭能過得更好些。
「沒什麼適合或不適合,總之入宮已成定局,說再多也沒意思了。我很有自知之明︰人只要沒有不切實際的奢求,到哪兒日子都能過得自在。」她的容貌完全沒有威脅性,就算皇帝的後宮當真是處險惡所在,也不會有人把她當對手去用心對付。
「說得也是。只不過我覺得你這樣不同于世俗的女子,進宮確實可惜了。」在明知當今聖上喜歡美人的情況下,她這樣不出眾的人,實在沒必要去後宮白佔地兒浪費青春,把自己的人生繼續耽誤下去。
柳寄悠想了下,道︰「也就是在儲秀宮待幾個月罷了,又不是像趙家千金那樣已經明確有了封號,確定是皇上的人了。除她以外,包括我的三十五人,都可能很快就被打發出去。或許這次選秀的結果,不是很得聖意吧,才會有這樣的安排。」己經有些流言在傳了,都說這次秀女品質太次,不夠美,皇上才會明確只收一人,其他都算是留著再觀察。
「你今日見過其他三十五名秀女了嗎?」英王問。
「還沒機會見到。來這兒主要是賞花,還沒來得及賞人。方才英王一路走來,難道沒見到其他秀女?」她問。
「沒仔細看,不知道哪些個是秀女,哪些個不是。」他怎麼可能會去注意這種事。
「就算沒人為你細細指明,可今日前來花會的少女,長相最好的那些個,必定都是秀女無疑了。應該很好認才是,畢竟都是美人。」
「美人?」英王對這兩字的標準頗高,所以並不認為今日有這樣的佳人出現。至少他一眼掃過,沒一個能令他為之驚艷地停留些會兒。「真沒見著。」他老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