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如果那個同進士腦筋還算正常的話,就會想明白娶這樣一個貴女,絕對是一本萬利,對他的前程絕對有大大的幫助。龍天運想,也許再過半個月,冷宮邊上那間放雜物的小院就可以空出來繼續用來放雜物了。
反正今兒個有空,龍天運便一身常服晃向皇宮邊上、冷宮的方向、柳寄悠目前暫住的小院而去。到達時,小院子四下無人,門口當然也不可能會有人站崗,門板就這麼半敞著。龍天運特地看了下,發現一扇門的門樞己經被蛀爛了,就卡在半開不開的地方,半靠著一截榕樹的枝干而立,正好撐住那半扇門不致掉落……光看這大門光景,就可以想像整個小院破落成什麼樣。不知那柳家千金這陣子對于這樣「破落戶」的生活有何看法?
沒讓江喜去通報,隨侍的太監宮女以及侍衛也讓留在外頭,龍天運逕自跨過腐朽得不成樣子的門檻,走進院子一一小院在一個多月來的打理下,已不若當初的荒蕪,有花、有秋千、有干淨的草地,並且有絲竹聲與笑聲,空氣中更隱隱可以聞到淡淡的茶香以及清香的食物味道。
柳寄悠可說每天都在練琴,且至少要連著彈一個時辰以上才會休息,此時剛好將一曲長長的《訪春》給彈完,算是完成今日的練琴,大大地伸了下腰,然後以衣袖掩住忍不住張口的哈欠。
午後時光,陽光溫和,清風徐來,真是催人人眠。她那兩個丫鬟早被周公召喚去了,但她向來不輕易在白日睡覺,覺得那太浪費時間,所以趁著今日陽光正好,打算多看幾本書。英王前些日子托人帶來許多少見的珍貴古籍孤本,她忙著品閱以及抄寫,日子就在這樣忙忙碌碌之中飛快地過去了,一點也不覺得皇宮內院的生活有多難熬。
進宮一個多月以來,較為可喜的收獲是一她成功地得到大多數冷宮女子的接納,在平日的交流之中,她提供繡布針線以及紙筆書籍等物,讓她們有事可做,而不是縮在陰冷的角落將自己逼成瘋瘋癲癲、胡言亂語。
她向來認為人不能每日無事可做,不管是打掃也好,讀書刺繡也好,甚至成天找人吵架都行,就是不可一個人悶著,否則必定早晚悶出病來。
有事做,活著就不會無聊,任何情況下,人生都不會毫無意義地虛度,就算身處在這無望的冷宮中。
與其坐困然城天天哀悼自己的失寵與絕望,等待老天收回性命,還不如改換心情,好好為自己活一場。所以她努力讓她們轉移注意力,給她們找事做,雖然能做的事不多,目前收效也有限,且不是每個人都待見她,但盡力就好,無愧于心即可。
柳寄悠坐在長廊扶手下方的木椅上,捧著書看,身子也因為沒人監督而懶散地靠著一根柱子,並不維持著一個貴女該有的端莊儀態,怎麼舒服怎麼著。原本正看得人迷,卻在一種受窺視的感覺中無法專心閱讀,于是憑著直覺抬起頭直直望向那方向——
不遠處,她方才彈琴的地方,此刻立著一道挺拔身影︰那貴氣天成的氣勢,不必以衣識人便知道來者是誰一一可不正是金璧皇朝那位年少登基、俊美無儔、采盡天下芳心的當今聖上嗎!
她愣了一下,將書放下,起身走過去,盈盈行禮拜見︰「小女子柳寄悠參見吾皇,陛下萬安。」
「怎麼沒有自稱臣妾?」龍天運不知為何,就是忍不住想挑剔一下。仔仔細細打量著眼前這個實在平凡無奇的女子……嗯,真是沒什麼出色的地方。長得不怎樣就算了,連打扮也不鮮亮,整個人寡淡得緊,不知是因為自暴自棄還是有自知之明?她的五官並沒有太大的缺失可挑剔,可同時也找不出足以稱道的地方。
至少不丑。龍天運心中暗暗想著,覺得她這樣的容貌其實不應該在婚事上有所困難,之所以特別困難,說起來他真的得負上很大的責任。只是一句戲言,就生生把她的婚事給耽擱掉了,讓帝京男子都對她退避三舍,寧願娶比她更差的,也不娶這個被他取笑過的「丑女」。
柳寄悠低著頭。
「小女子自知身分,不敢妄稱‘臣妾’。」
「嗯,平身吧!」他抬手。是個識時務的,這樣很好。
「謝皇上。」
龍天運看著眼前半垂臉蛋的女子,看著看著,竟沒有嫌棄地移開眼,就想看她到底有什麼與眾不同的特色。當然,一時是看不出來的。倒是她的一雙眼,打自半垂下來之後,就沒再抬起過,恭敬十足,卻又不合常理。他這樣一個各方面都是天下最頂尖的至尊,任何一個有機會靠近他的女人,無不想盡辦法多看一眼一不見得是想博得他的關注,更多是純粹對于他容貌的喜愛︰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在金璧皇朝是被允許的。
包別說他的妃妾,以及那些此刻正住在儲秀宮的未來可能成為他妃妾的女子,哪一個見了他不是欣喜若狂?同時因為他的身分而又敬又畏又愛,恨不得能讓他多看一眼、多說一句話︰但這柳寄悠……臉上的表情非常平靜,平靜而恭謹,像是就只是將他當帝王敬著,除此之外,無其它妄念綺思。
這就有點意思了。自小到大,他都是一群美男里最出色的那一個,誰都無法忽視他,突然今日只被當成帝王敬著,無視于他的外貌,真是奇特的感覺︰尤其,當他正看著她,而她對他並不另眼相待時。
他沒有跟平凡女人相處的經驗,所以此刻也沒什麼話好說,正好瞄到桌上的琴,便道︰「彈一首曲子給朕欣賞如何。」
這不是詢問,而是客氣一些的命令。
柳寄悠自然識趣,點頭輕道︰「請容奴家獻丑。」
在她那雙手撫上琴弦時,龍天運盯著她的手,突然說道︰「就彈‘太平調’吧。」
柳寄悠那雙始終保持著恭慎低垂的雙眼終于抬起來,與他對上了一瞬,然後又垂下。低應︰「是。」
靜了一瞬,《太平調》輕緩溫潤的音律自其指間流淌而出。
琴是平凡的琴︰彈琴人除了有一雙特別修長勻稱好看的手之外,其它都平凡極了。樂音流暢自然,讓人不由自主沉浸入一種愉悅而平和的情境中。在這樣溫潤的琴聲里,他沒了心思去評斷她琴藝的高低好壞,沒想著拿曾經听過的優秀樂曲來比較出個優劣。
他就只是閉目聆賞那輕柔樂曲所織就的愉快情境並徜徉其中,一時身心彷若被甘冽的清泉洗滌過一般的舒暢。
真正出色的樂曲,正該如此!正該如此!
于是,龍天運在樂曲結束許久之後,才發現自己不知于何時竟在桌上輕輕擊節微拍著,可見這曲《太平調》讓他多沉醉。
「相當好。」值得他為之破例地擊節嘆賞。
柳寄悠顯然不明白被一個君王如此稱贊是天大的榮幸,她只是起身恭立于一旁,並沒有激動高呼「謝主隆恩」,臉上表情甚至無絲毫變化,看起來就沒半點深感榮幸的樣子,但龍天運好心情地不予計較︰對于有才華的人,他總是願意多給一些寬容。
「再讓朕看看你其它的才華吧!」他顯然意猶未盡,覺得她應當有更多的內蘊。
比起趙昭儀絕妙精準卻沒有絲毫情感感染力的琴藝,這柳寄悠的琴藝顯然更勝一籌。她的琴音予人溫暖的感覺,並且帶有一種靈動,像是還原樂曲內蘊一一傳達一種心音,一種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