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累,很想休息,更想好好厘清適才在醫院里所受的震撼──陶之毓竟然會是當年讓她咬不還口的那個男孩!
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的事,在分離了將近二十個年頭,兩人竟以此種戲劇性的方式重逢了;更糟的是,在他面前的每一分鐘,她的表現都糟透了。
他是什麼時候發現她就是那個愛咬人的小女孩?在知道她的姓名之後,還是在他察覺白睦琳被她咬傷的當口?
天!那個壞人!他竟然什麼都不說,讓她像個小丑般在他面前出盡洋相?!
「月眉……」郎京生眼睜睜地看著她跑進房間,甚至不曾回頭地甩上房門,他失落地淺嘆口氣。
柳荷醇不知何時已倚著客廳的梁柱邊,臉上冷冷地漾起笑紋,對丈夫的行為不置可否。「我早說過別拿你的熱臉去貼你女兒的冷,瞧,她根本完全沒將你放在眼里。」
郎京生沒有說話,只是蹙起眉心。
「真不曉得這種女兒留在家里還能干麼?」柳荷醇裝模作樣地長吁短嘆,搖曳生姿地走到沙發上落坐。「我看吶,她年紀也不小了,不如就找個對象把她嫁了吧!」
郎京生頓了一下,總算拿正眼瞧她。「月眉才二十四歲。」
「欸,你說話可得憑良心,我二十二歲時就跟了你,怎麼?只有你的女兒是女兒,別人家的女兒就不是女兒?」柳荷醇揚了揚眉,對丈夫的言辭心生反感。
郎京生語塞了,舌頭像被貓吃了似的,安靜無聲。
「哎~~」稍嫌夸張地嘆了口氣,柳荷醇慍惱的情緒還得找個宣泄的管道,不然鐵定會得內傷。「反正你生意做得大,人面又廣,要為月眉找個好對象也不是件太困難的事;人家說女大當嫁,老留在家里也不是辦法啊!」
「她不是一向跟你相安無事?你又何必這麼急著把她踢出家門?」原來郎京生並不是不曉得妻子與女兒之間感情不睦,只是為求表面的家和萬事興,全都視而不見罷了。
「喲呵,我這哪叫踢她出家門?我可是為了她的幸福著想欸!你總不能讓她一輩子留在家里不嫁人吧?!當心留來留去留成仇!」她有一堆義正辭嚴的理由可以牽拖,不怕說不動這個老頭,進而把那礙眼的丫頭趕出去。
頭疼地壓了壓眉心,郎京生不想這麼早就面對這個問題。「現在年輕人都晚婚,再等等吧!」
「反正你就是心疼你女兒嘛!可是你得想清楚,女人的青春有限,你要是不在她最有身價的時候為她找個好對象,等將來後悔,可就什麼都來不及了。」起身整了整微縐的套裝,郎京生這才發現她身上穿的並不是以往的薄紗睡衣。
「這麼晚了你要出去?」現在是怎麼回事?家里不過才幾個人,一個剛回來,一個馬上就要出門,這還算是一個家嗎?
「我想去看午夜場電影。」撈起沙發上的小皮包,柳荷醇揚聲叫喚郎家的司機。「阿忠,把車開到門口等我。」
「什麼電影不能等到明天再看?」非得在這伸手下見五指的夜?未免太奇怪了吧!
柳荷醇頓了下,鎮定地掩飾眼下的狼狽。「我就是現在想看不行嗎?你也不想想你有多久沒陪我了?難道我連這點自由都沒有?」
郎京生啞口無言,沉重地讓妻子離開自己的視線──
「不要!我不要!不要、不要──」
大大的房子里滿是小女孩別扭的尖嚷吼叫,佣人們個個束手無策地退得老遠。
早就見識過小小姐咬人狠勁的佣人們,沒有人敢再接近她,只能遠遠地看著憤怒中的小小姐,發泄似地將珍貴的藝術晶一件件摔成碎片,卻無人阻止得了她。
然後電鈴響了,走進一個斯文有禮的男孩;他是在听見無數聲的吶喊哭叫之後,好不容易得到母親的同意前來探看,畢竟雙方家庭甚為熟稔,距離又近,母親
並沒有太過為難便答應了。
畢竟大人們都知道,小女孩失控的情緒只有男孩可以安撫,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它就是如此神奇地發生了。
佣人們見到男孩出現後全松了口氣,解月兌似地將小女孩丟給男孩,個個逃得比躲空襲警報還快。
不消多久的時間,客廳便被淨空了,只剩下發飆的女孩和剛進門的男孩。
小女孩沒注意到男孩的靠近,她一徑兒地哭喊著,隨手抱起身邊的古董花瓶,即使地上已滿是碎屑,她仍盲目地拿到東西就丟,純粹為了發泄心中的不滿。
「小眉!別再丟了!」躲過一件件丟擲而來的易碎品,男孩無力遏止它們化為垃圾,小心翼翼地閃過滿地碎片,好不容易才抓住女孩正揚起的手,阻止她最後一次「行凶」。「你為什麼要這麼生氣?發生了什麼事?」
「今天是我的生日!為什麼爸爸不在家里陪我?他說他會陪我!騙人!爸爸是騙子!嗚……」小女孩哭花了臉,漂亮的發辮散亂得不象樣,美麗的小洋裝也讓她弄得滿是髒污、發縐,看起來倒像個小瘋子。
「小眉……」心疼地模模小女孩的發,男孩胸口像是被傳染了似地和她一般泛疼。
倔強地拭去眼角的淚,小女孩抬起頭望著男孩。「陶陶,我是不是很討人厭?」
「陶陶」是女孩對男孩的稱呼,因為男孩的名字對她的年紀而言太過拗口,所以她總是如此喚他。
眉心一皺,男孩露出超出年齡的猶豫。「為什麼這樣問?」
「因為大家都不喜歡我,沒有人願意陪我……」眼眶泛起水霧,眼看著小女孩又準備開始唱歌了──唱哭調仔。
男孩慌了,他真不愛看淚眼汪汪的小眉。「我喜歡你啊,我願意陪小眉。」
「你?」小女孩怔楞了下,淚珠掛在眼角。
「對啊,我不是一直陪著你嗎?」男孩小心地拿下她手上的玉如意,盡量輕緩地不挑動她的情緒。
「爸爸也說他會陪我……」不妙的是,男孩仍舊不小心踩中「地雷」,女孩的淚瞬間滑落。「爸爸是騙子,陶陶也是,你們都會騙人!」
才剛平復的情緒又失控了,小女孩急躁地欲搶奪男孩手上的玉如意;好不容易救下玉如意的男孩當然不肯,左閃右躲地不讓她得逞。
「給我!」
「不要,小眉,等阿姨回來你又要被修理……」
「還給我!臭陶陶,那是我的!你還給我!」
「不行啊,我……啊!」
小女孩老搶不到她要的東西,或許是被逼急了,她不假思索地產生攻擊本能;以她的身高所能攻擊的最佳位置和方位,正好是男孩的右肩──
她使出渾身的憤怒和力量,緊緊地咬著男孩的肩膀不放;男孩咬緊牙關承受她的襲擊,冷汗由他的額際滑落。
他答應過讓她咬的,如果這樣可以讓她安靜下來,他願意再讓她咬上這麼一回;反正他身上的咬痕夠多了,不在乎多這一道。
直到血腥味在口中漾開,小女孩滿口鮮血地怔楞了,呆呆地松放開男孩受傷的臂膀。
「好點了嗎?」男孩抹了抹她嘴角的血,急著安撫她的情緒,恍似全然忘記自己肩部的傷口。
「陶陶……你流血了……」女孩嚇傻了。
她害陶陶受傷了,陶陶會不會討厭她?
男孩檢查了下傷口,發現血液沒有再流出的現象,放松地扯開笑紋。「沒關系,擦一擦就好了。」
「真的嗎?」女孩害怕地瞅著他。
「嗯,只要小眉不再亂丟東西,這里很快就會好的。」找到面紙將肩上的血擦了下,男孩並沒有責怪小女孩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