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種事,只要同部門的女人達成共識就好,著實不需要做什麼抽簽的無聊舉動。可是她們的經理嗆明了,為了公平起見,所以以抽簽決定參加選美的人選;偏偏甄孝齊不曉得走了什麼狗屎運,硬是將吳淑麗的希望給抽走。
「別說了,人家她也真的是長得不錯啊!」吳淑麗的個性較大而化之,經她一段時間觀察下來,甄孝齊著實是個吸引人的美人胚子,久而久之,她也就不再那麼介懷了。
林素月聞言,心里不禁響起當當警鐘。「欸,妳該不會是想倒戈了吧?」
當初她們兩個人說好,共同排擠甄孝齊,最好能將她擠出「另類」,好為她們各自失去的東西「復仇」;可看樣子吳淑麗是心軟了,這讓她一個人怎麼好辦事?
「哪有啊?」女人的友誼很奇妙,明知自己做的是不甚光明正大的事,卻還是因為同儕不分是非的相挺,而放任自己為所欲為下去。「我才不會丟下妳不管呢!」至少她現在還不想失去林素月這個朋友,不然日子實在太無聊了。
林素月稍稍安了下心。「那就好。」
「安啦,我們說好了的,我不會食言而肥。」
※※※
正待在經理辦公室的甄孝齊,當然不曉得自己早已引起兩位助理的「天怒人怨」,她忙著面對經理大人的怒吼,感覺耳膜微微發疼。
「這是什麼東西?」瞪著她擺在桌面上的印刷型錄和估價單,竇嗣丞的臉色就像剛蒸好的臭豆腐,甚至讓甄孝齊有種隱隱聞到那股臭味的錯覺。「我不是讓妳跟上回那家印刷廠交涉的嗎?」
甄孝齊瑟縮了下,但本著會計錙銖必較的本能,她還是有話要說。「我知道上次合作的那家印刷廠價錢合理、分色精細,而且跟我們公司的作業時間配合得天衣無縫;可是比較之下,他們的工錢稍微貴了點,所以我想……」
竇嗣丞嗤笑一聲,不等她把話說完便沒風度地打岔。「貴多少?一張差不到三毛錢!」而那些差額還在他可以接受的範圍。他只要求精致的成品,價格不是很大的問題,真不曉得這女人在想些什麼?
「話不能這麼說!」提起自己少得可憐的膽子,甄孝齊指了指他桌上的型錄及估價單。「我看過這家新廠商的資料,也和他們的業務人員接洽過;他們保證印刷出來的效果絕對符合我們公司的要求,並表現出絕佳的配合誠意,我們為什麼不試試看?」
竇嗣丞凶狠地瞪她一眼。「妳干過業務嗎?全世界最不能相信的話,全都是由業務口中說出來的!」業務員的嘴遠比算命師的嘴還會胡謅,這女人根本不懂!
「那依你這麼說,我們公司業務的話也全都不能信嘍?」她明知自己這是虎嘴拔須的危險舉動,卻還是管不住嘴巴地月兌口而出。「既然如此,我們又何必多此一舉地設置業務部門?」
因為竇嗣丞除了擁有會計室經理的頭餃之外,他還有個和「另類傳播」臍帶相連的尊貴身分──他是董事長的孫子。
換言之,他極有可能是「另類」下一任或下下一任的董事長,她此刻的舉動,無異是冒著丟掉飯碗的危險,執意為新廠商「仗義執言」。
竇嗣丞狠抽口氣,他兩眼圓瞠、臉色鐵青,簡直不敢相信這女人是如此膽大包天,竟敢這般頂撞他
「妳妳妳……」他脹紅了臉,一時間控制不住脾氣,竟當場結巴了起來。「我不是請妳來來來……教訓我!」
竇嗣丞最大的致命傷,就是當他的情緒波動太大時,極容易控制不住地結巴。
因為這個要不得又尷尬的致命點,他總是將情緒隱藏得很好,蓄意留給外人一副溫馴有禮的表象,也一直隱瞞得天衣無縫;可偏偏他那張面具在甄孝齊面前怎麼都戴不住,每每教她氣得七竅生煙卻無法可治。
「我不是在教訓你,我只是就事論事。」甄孝齊並不覺得自己有任何勝利的快感,她真的只是想為公司多少節流一些些而已。「而且我相信在『另類』,根本不會有人敢教訓你,你實在是太謙虛了。」末了還摻著些許嘲諷的語調。
她從不認為自己有教訓主管的能耐,更遑論他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她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會計,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有,純粹是抒發感想罷了。
深吸口氣,竇嗣丞狠瞇了下眼穩住激動的情緒,思索著反撲的方式。「與其說就事論事,不如說妳一毛不拔!」
打蛇打七寸,那才是致命點。帶著點報復的意味,他故意挑中她性格上最容易為人詬病的小缺點來打擊她,相信以她在公司里的表現和各部門間流傳的耳語,這點應該足以令她原地跳腳。
丙不其然,甄孝齊斂去唇邊那抹輕淺的笑意,原就白女敕的臉龐更顯蒼白幾分
「難道我為公司節流的想法也錯了嗎?」微微抖顫的紅唇,竟讓竇嗣丞心頭產生些微莫名其妙的歉疚感。
「我不是……」他試著表達自己的歉意,可惜甄孝齊並沒有給他機會。
「或許一張海報省不了多少錢,可是你們家之所以會有錢,我相信那也是由小錢慢慢累積下來,存久了才會有如此可觀的數目;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我從來不相信錢會從天上掉下來!」或許竇嗣丞當真踩到她的痛處,她的叨絮一時間竟停不下來。
一席話說得竇嗣丞無言以對。她說得沒錯,以前爺爺也是貧困家庭出身的孩子,雖然很有賺錢的頭腦,但若不是女乃女乃為爺爺一分一毛地存下那些辛苦錢,恐怕他們現在也沒這麼好的日子可過。
經理辦公室里呈現短暫的靜窒,兩個臉紅脖子粗、針鋒相對的人隔著辦公桌遙遙對峙,彷佛誰先眨了眼誰就輸了似的。
就在甄孝齊雙眼泛酸,自覺即將敗下陣之際,竇嗣丞竟然先投降了。
「我實在很想知道,妳之所以養成如此……呃,小氣的原因。」他微嘆口氣,原本想嘲笑她吝嗇,但不知怎的,話一月兌口卻不由自主地轉了個彎,選擇較不損人的言辭。
約莫三個多月前,會計室原先的會計組長陳秀蘭向他申請退休。陳秀蘭可說是公司的三朝元老,由年輕做到老,他實在不好意思否決她退休的意願,畢竟她大半生的光陰全奉獻給竇家人。
他原想由兩個助理會計里擢升一位擔任會計組長,可是陳秀蘭堅決表明那兩位會計助理的能力不足以勝任這個職位,因此「另類」不得不另行征人,由陳秀蘭負責面試。
結果,陳秀蘭人是征到了,雀屏中選的竟是毫無背景的甄孝齊;竇嗣丞見到她時也頗感訝異,幾乎是立即想起兩人在便利商店前的邂逅──如果她當時不是那麼在意那五塊錢的銅板,或許他不會對她的記憶如此鮮明。
天曉得當時他受到的刺激有多大?他那出眾的外表、優雅的氣質,竟遠遠及不上那五塊錢在她眼里的魅力而被徹底忽略!
不過,也許就是因為那段太過另類的邂逅,造成他對她的態度不若其它員工那般隨和,說不出所以然地,每當他面對她時,總是會帶著那麼點調侃的沖動。
可他絕對不承認自己記仇──他怎麼可能有如此小家子氣的肚量?呿!
「我一點都不覺得那是小氣,我只是惜福。」深吸口氣,她不想深入探討這個屬于私人的問題。
她不否認每個人性格的養成,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原因或理由,可那些原因或理由並不足與外人道,至少,她就不想讓她的上司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