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綺羅 第12頁

「大娘,就請您把事情從頭到尾細說一遍,好嗎?」桑綺羅不介意功勞全歸她哥哥,但求他不要笑得像白痴,給人看笑話。

老婦聞言點頭。方才她就覺得這位說話的姑娘氣度非比尋常,可惜不是男兒身,否則一定比她哥哥更有成就。

「好,老身這就說了。」老婦擦干眼淚。「我十七歲的時候許配給一戶姓謝的人家,生下一子。沒想到,孩子才十歲的時候,丈夫就因病去世,成了寡婦。我含辛茹苦地把孩子養大,還幫他討了門媳婦。哪知這孩子命苦,成婚不到三年也跟著他爹的腳步去了。」話至此,老婦忍不住傷心,又是一陣嗚咽,听得人好不心酸。

「而我那苦命的孩子,生前因為久病纏身,無法出外工作。我和媳婦兩人,雖然到處接些針線活兒,但還是無法應付兒子龐大的醫藥費,只好跟兒子的好朋友莊阿發借錢。」老婦哭嘆。

「誰知,在我兒子下葬後的第二天,莊阿發就來要債了。我們還不起,請他再寬限一段時日。結果、結果他就當著我的面玷污了我媳婦,說是還不起錢,就用我媳婦的身體來抵債!」

好不容易說出這段話,老婦已是泣不成聲,但還是勉強把整個故事講完。

「我媳婦不堪受辱,早萌發尋死的念頭。昨兒個夜里,就瞧見她拿著麻繩企圖自殺,我死勸活勸,本以為沒事了,誰知道今天早上就被人發現她吊死在莊阿發的家門口。」她听到消息的時候幾乎暈厥。

「我匆匆忙忙地跑到莊阿發家去,還沒來得及哭,便瞧見他面色蒼白地往鳳劉公路的方向跑。我心想他一定是去找那姓章的訟棍幫忙,所以也趕緊跑過來。」說到這兒,老婦突然跪下。

「桑公子,你一定要幫幫我啊!」老婦猛磕頭。「我知道你是個大好人,我的媳婦一向溫順,如今選擇以這樣的方式申冤,實在是情非得已。那姓章的訟棍一定會想出什麼辦法幫在阿發月兌罪,你若不肯幫老身,那老身的媳婦死得豈不是一點價值都沒有?請桑公子幫忙。」

老婦又是磕頭又是哭嚎地請桑致中幫忙,蒼老的面容,教人看了不忍。

「大娘,您別這樣,您先起來……」桑致中無可奈何地看了他妹妹一眼,和她一樣傷腦筋。

這事的確滿傷腦筋的,老實說,到別人家門口上吊,根本上是一件很缺德的事。可在缺德的表面下,卻又往往隱藏著不可告人的冤屈,著實教人左右為難。

「求求您,桑公子!求求您……」即使桑致中極力阻止,老婦仍然不肯起來,仍是跪著。

「求求您幫幫我媳婦!她生前已經受夠委屈了,我不想她死後還得憋一口氣,升不了天……」

就是這一句話,動搖了桑綺羅原本欲推辭的心。

同樣身為女子,她深深明白,時代對她們有多不公平。男人可恣意出外風流,女人卻只能守在家,做些男人要她們做的事,甚至連遭受了污辱,都不得伸張冤屈。

老婦人的媳婦會想尋死,是因為社會不容許一個已經被污辱過的女子繼續活在世上。她會選擇在玷污她身體的人家門口上吊,是因為她無力抵抗父權社會男人之間的層層勾結,所以只好用最極端的方式表達她的不滿。

只有在最悲哀的時代,才會發生這麼荒謬的事,她不管,誰管?

桑綺羅嘆口氣,決心幫忙老婦人,于是開口。「我和家兄都很同情您的處境,您放心,家兄會幫您這個忙。」

有了桑綺羅這一句話,老婦頓時放下心,猛道謝。

「謝謝桑公子,謝謝!」

老婦感激萬分的向桑致中道謝,桑致中卻是眼楮凸暴地看著他妹妹。

綺羅沒搞錯吧!她當真要幫這個忙?

他正感不可思議之際,就見他妹妹綻放出一個可怕的笑容,陰森森地對他說︰「大哥,可否麻煩您跟我進去一下?」

桑致中的頭還來不及點,就被他妹妹揪起衣領一把拖向內房……

三個時辰後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回響于鳳劉公路上的某座宅院里。同樣的情景上演了不知幾遍,不消說,又是章福。

「少爺,咱們、咱們又輸了。」這回,章福不再叫得震天價響,多少已習慣敗陣。

僕人習慣輸,章旭曦可不然。一听見這個刺耳的字眼,他馬上反問章福。

「輸給誰?為什麼輸?」他這次的計劃頗為周詳,沒有理由失手。

「還能輸給誰?當然是桑致中了。」章福就他打探到的消息回答。「我听人說,在莊阿發來找少爺的同時,謝家的婆婆同時也去找桑致中。你教莊阿發把尸體搬下來,再掛一次,造成兩次吊痕證明是有人故意款贓這事兒,不曉得怎麼搞的,居然被桑致中料到。我還听說,莊阿發才剛把尸體給重新掛上,捕快就帶著大隊人馬包圍莊阿發的家。那莊阿發雖嚇得發抖,可也有照少爺吩咐的那樣,說是被人栽贓,可你猜怎麼著?謝家的婆婆竟然告訴府尹大人,她媳婦脖子上那另一條勒痕是莊阿發剛弄上去的,還供上了一份狀紙。」

那份狀紙的內容,細寫著謝氏婆媳的冤屈,並懷疑尸體會有兩條勒痕是莊阿發動手腳的關系。因為剛產生的勒痕顏色較淡,不如吊了一整夜的勒痕來得清晰。

由于謝氏呈上去的狀紙和實情相符,因此判官大人很快便裁定莊阿發有罪,所以說他們又輸了。

「又輸了」這三個字,像是最無情的鞭繩,一下又一下地抽在章旭曦身上,教他疼,也教他痛。

桑綺羅!

彼不得平日時時刻刻保持的悠然假象,章旭曦一拳打在桌子上,牙齒咬得嘎嘎作響。

他曾發誓,要撕下那張得意的臉,因此加足馬力,和她一拼高低。沒想到,他居然會輸得這麼慘,往後他還要不要在金陵混下去?

「少爺,您、您別激動……」沒見過章旭曦此等表現的章福嚇了一跳,直勸他的主人要冷靜。

別激動?他怎能不激動!他這「金陵第一訟師」的地位要不保了,如果是光明正大的輸掉這個位置,那他沒話說,可他卻是輸給一個藏身在兄長身後的女子,教他情何以堪?

不成,他不能輸,也不服輸!他一定要提到桑綺羅的小辮子,將她的真面目公諸于世才行。

因此,章旭曦決定,明天開始繼續原來的跟蹤游戲,教桑綺羅那臭娘們,插翅也難飛。

悠哉悠哉地打開折扇,章旭曦忽地笑開。

夏日的街頭,陽光依然猛烈。川流不息的人潮中,驚見穿著淡色衣裳的桑綺羅單獨走在街道上,後頭跟了個行蹤鬼鬼祟祟的男人。

又開始跟蹤她了,真無聊。

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桑綺羅懶得理會跟在她後頭的章旭曦,敢情是他急瘋了,不得已只好又故技重施大玩跟蹤那一套。

隨便他了。

桑綺羅聳聳肩。反正腳長在他身上,他愛跟,就讓他跟,任他也跟不出什麼名堂來。

再度投子身後那抹人影好笑的一瞥,桑綺羅決定暫時不管章旭曦,先赴她的約要緊。今兒個她和相思約好了要到河邊的一座酒肆見面,沒辦法,誰叫相思是個不折不扣的酒鬼,連辦個正事兒都不忘她的最愛,真是!

踩著不疾不徐的步伐,桑綺羅終于來到「豐成酒莊」的店門口。在金陵,「豐成酒莊」可謂是數一數二的大型酒肆,除了傍水而建,風景優美之外,店門口那繡著金線,縫著長長的金穗,在風中搖曳生姿的黑色招幌,也是一大特色。就有人謠傳,「豐成酒莊」之所以每天都能高朋滿座,全是有賴金陵著名的風水師——崔紅豆的功勞。是她高明的指點店老板更換招幌,又把店內的桌椅重新更換位置,和掛了一些避邪物之類的東西,才使得原本乏人問津的酒肆,一夕間又活絡了起來。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