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染 第24頁

「六百多年?有這麼久啊,那我可得瞧仔細了。」听他這麼一說,夏染的脖子伸得更長了,莫沁濤見狀,索性起身將字卷兒從上到下攤開,省得她累。

「可不是嗎?你仔細瞧了。」莫沁濤不但笑得開心,表情也踐踐的。「看看里頭的字,寫得多好呀!‘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完全寫出人生的短暫及無奈,寫的真是不錯。」他越看越滿意,越說越得意。這四句話是賣字畫的店老板告訴他的,還說和他的英雄氣很配,又是幾百年前的骨董,所到他才會花大錢買下它。

他洋洋得意地看著夏染,試圖從她口中听到贊美的話,可等了半天只看見她沉重的眼神,這才想起她不識字。

難怪她要想這麼久!莫沁濤頗能體會她的心情。想當初剛听店老板解釋手卷中的題字時,他也是听得似懂非懂、迷迷糊糊的,仔細想想中國字還真是難哪。

他亮出同情的眼神,可憐她和他一樣不識字,然而夏染卻一點也不領情,反倒露出驚訝的表情,回望著他。

「你確定店老板告訴你這是‘短歌行’沒錯?」她一邊問,一邊絞盡腦汁回憶以前夫子曾經教授過的文章,總覺得「短歌行」

不可能只有短短四句。

「當然。」莫沁濤聞言拉下了臉。「曹孟德的‘短歌行’舉世皆知,店老板怎麼可能弄錯。」他陰寒地瞪著她,可夏染卻還是不知死活的說下去。

「如果不是他弄錯,就是你弄錯。」終于給她想起來。?這上面寫著的詩句不是‘短歌行’,‘短歌行’沒有這麼短,而且上頭的檢紙也過新,不可能是六百多年的東西。「六百年的時光一定會留下歲月的痕跡,而這幅字畫卻還新得發亮。

「何以見得?」被她這麼一鐵口直斷,莫沁濤的眼神倏地下沉,現場歡樂的氣氛不再。

「因為我看得懂啊!」夏染以輕快的口氣面對他的不悅。

「看得懂……」莫沁濤十分錯愕,還以為他听錯了,她所謂的看懂不會是指——「你……識字?」他口氣寒磣地問她,下意識否定掉這個可能性。她怎麼可能識字?她只是一介平凡的女子啊,沒有理由識字才對。

「嗯,我識字。」可不幸她就是懂。

夏染短短幾個字的回答,立即引來一陣沉默,之後是幾近暴烈的咆哮。

「你識字,你居然真的識字!」仿佛是想掐死自己的愚笨,莫沁濤一拳打在木桌上,發出木屑迸裂的聲音,听起來十分駭人。

「既然你識字,為什麼不他*的早點告訴我,還把我當傻子似的蒙在鼓里?」

他像欲殲滅敵人似的瞪著她,瞬間主營當場變戰場,嚇得在場所有人紛紛走避,以免遭殃。

「你又沒問我。」夏染可不逃,並且勇敢的迎戰。

是呀,他是沒問,只因為在他心中老早斷定她一定不識字。把她當做一般只懂得針線活兒的女人。

可是,他錯了!她不但識字,而且還能指正他的不是,讓他知道自己是個多麼可悲的大傻瓜?

「你行,你懂,你識字。我倒想看看你識得多少!」在說不出口的挫折下,他變得異常粗魯,一把抓過她的手腕便將她抱向帳後一個大黑箱前站定,那里頭裝的全是他多年來向同一個老板買來的字畫。

他扯開鎖,掀開箱蓋,將里面的字畫如數倒出,當著她的面—一攤開。

「全給我瞧仔細了,看看我說的和字畫上頭寫的東西一不一樣!」他一邊背出店家告訴他的作者及內容,一邊攤開大小尺寸不同的各個字畫,要夏染著清楚,期待她能給他滿意的答案。

可惜,他每一次攤畫,每一回詢問,換來的只是失望,而他的怒氣也在夏染每每搖頭嘆氣中節節攀升。

這殺手刀的店老板,居然敢騙他!

猛然甩下手中的字畫,莫沁濤掉頭就轉往帳外的方向。

「怎麼了?」突然被丟在一旁的夏染覺得莫名其妙,愣了好一會兒才想到跟上去。

「等等我呀!」她一面跑,一面喘氣,追了好一會兒才追上他。「你要去哪里,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夏染拼命地問,莫沁濤拼命地走,走了一大段路程,夏染才發現他是要去馬廄。

「你打算出營嗎?」她一路跟進馬廄,瞪大眼楮看他解開系著馬匹的轡繩,瞬間了解他的意圖。他想去找欺騙他的店家討回公道,他一定會做出失去理智的傻事來!

「讓開,別擋路!」他跳上馬匹居高臨下地瞪著她要她閃。她沒猜錯,他的確要去找賣地字畫的店老板算帳。

「不行,我不能讓,我不能讓你做出傻事來!」夏染伸長雙手呈大字型擋在馬廄門口,阻止他。

「可惡!」他咬牙踢踢馬肚,不管夏染的死活揚高馬蹄便往前沖。

夏染閉上眼,心想自己一定必死無疑。正向爹娘告別的當頭,冷不防地身體忽然騰空,整個人被提上馬背。

「你——」她十分驚訝,就他剛才的表情,讓她誤以為他會當場踩穿她的肚皮。

「閉嘴,不準再說話!」莫沁濤以最陰寒的口吻封住她之後的發言,只容疾馳的馬蹄聲回蕩在他們的四周。

接下來是一段無止盡的沉默。在夏染的心中,她知道再多說也只是枉然,他的脾氣暴烈耿直,本來就容不下欺騙,更何況對方又是看準他的弱點欺侮他?

她無法勸他不要生氣,換做她也一樣憤怒,現在她只能祈禱他不要氣過頭鬧出人命才好,天知道軍法可遠比一般刑責來得森嚴多了。

就在夏染無聲的乞求下,馬匹繼續前進,半個時辰後,馬蹄便在城內一處書畫店旁落下,面色凝重的莫沁濤和一路擔心不已的夏染跟著跳下馬。

才下馬,莫沁濤的腳步即踩得又急又重,很不得將欺騙他的店東碎尸萬段,只不過他的步伐雖急,店里頭的笑語也來得快,趕在他踏進店內前飄入他的耳朵,激起他更強烈的憎恨之心。

「恭喜老板,今兒個又做成了一筆大買賣。」說話的人是書畫店里頭的雜役,虛偽的笑容笑得好不自然。

「呵呵,這都感謝莫沁濤那個大傻瓜,我說什麼他都信。」店老板回道,一邊細數成箱的通寶錢。

「這倒也是。」雜役猛點頭。「不過老板,這麼多年來您都用同樣手法騙他,難道他都不曾懷疑嗎?」

「呸,他懂什麼?」店老板啐道。「姓莫的除了能打仗之外,大字不識一個,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懂寫,哪曉得我賣給他什麼玩意兒。」

「您說得極是,這就是不識字的悲哀。」雜役又道。「可老板,小的就不懂,莫沁濤既然不認得字,干啥這麼愛買字畫,他看得懂嗎?」

「這你可得問他了。」店老板好笑。「我也不懂他沒事學人風雅做啥,可能是自尊心作祟,看朝中大臣人人爭相購買收藏字畫,忍不住心頭癢,也跟人湊一腳的緣故吧!」

「不過他這麼做對咱們也沒壞處。」雜役聰明的接話,「這些年來,咱們在他身上少說也撈了幾千兩銀子,可本錢卻用不到幾毛。您賣給他的,全是些書院學生練習過不要的作品,再拿來裱一裱,頂多也就花那裱框的錢。」

「所以我才說他是個傻瓜,我說什麼他都信呀!」店老板笑撐了肚皮,全然不知他們談論的對象就站在店門口,等著找他們算帳。

這就是信任了這麼多年、交往了這麼多年的店家,他在此砸下了為數不少的銀兩,結果卻被人當成傻子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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