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冬官 第16頁

是看輕他麼?她看輕他出身寒微,前途不明,認為他無法回報她萬分之一?

微微惱怒之際,她忽地走向他來,兩只溫暖的手以掌心撫上他緊繃面頰,溫聲道︰「現在的履霜,表情太嚴肅了。」

他瞪看著她。

但冉小雪不為所動,已轉身向紀家兄妹拱手告別。

「繚綾大哥、尉蘭,我不能待太久,後會有期。」一如她來時那樣突兀地自他面前離開。

她救了他,卻把他丟在紀家寄養;雖然曾在興致來時拉著他去園丘看帝登基,說了一些動听的話,但其實鮮少聞問,偶爾方來探視,對待他的方式彷若他是個可憐淪落人,殷殷企盼她同情心泛濫時,對他回眸一顧——這算什麼?

「等等……你站住!」

要走可以,把話說清楚,再走。

何謂「表情太嚴肅」?表情嚴肅何錯之有?

冉小雪驀地頓足,回眸看他。

「再會,履霜,下個月初我會再送伙食費來。」

家里人已經盯上她,天天跑到紀家探視石履霜不是明智之舉。為免給人家添麻煩,還是少來為妙吧。再者,她也不希望石履霜受到家人的打擾,今天來的人是姐姐驚蟄,改天勢必還有更多人想一探究竟。繚綾大哥既然已經願意攬事了,她自然沒有再多事的道理。

一句話,在冉小雪口中道來,是善體人意。

同樣一句話,听入石履霜耳中,卻是憐憫與同情。

紀尉蘭將石履霜的表情看在眼底,明白他誤解了小雪的話意,卻不怎麼想澄清。

就誤解吧,她想。

小雪是她閨中密友,這陣子卻放了太多心思在石履霜這人身上,正教她有些不是滋味咧。

「尉蘭……老毛病別又犯了。」當客人陸續離開院落,花園里只兄妹倆獨處時,紀繚綾輕聲道。

「哥光會說我,我只是不樂意與人分享啊。」

畢竟是紀家唯一的小姐,紀尉蘭任性得有理。

打從石履霜倒在馬車前方那一夜起,她與小雪的兩人世界從此變成擁擠的三人同行,有時她甚至還會被排除在外——

上回小雪跟她借馬車,就是為了帶石履霜去園丘看新帝登基!

這樣有趣的事情卻沒她份,紀尉蘭是怎麼想怎麼嘔。

「尉蘭看不上石履霜麼?」紀繚綾忽移轉話鋒道。

紀尉蘭怔了一怔,听哥哥又道︰「他可是個狀元才喔。」

現在說不要,以後若人人搶著要,可能會搶輸別人。萬一屆時小雪發現她也要,那尉蘭不就得拱手讓人。一個是妹妹,一個是妻妹,紀繚綾衡量著,倘若兩個小妹愛上同一個男子時,他該幫誰?或者,直接將那男子丟進河里喂魚,然後叫她們各自重選一個比較干脆?希望不會發生這種兩難才好。

扮哥看人一向準確,紀尉蘭何嘗不識石履霜是個人才。光瞧他能隨口引用皇朝刑典,就知道此人絕非池中物。如今他時運不濟,流落京城,困居紀家門下,不過是暫時而已,等朝廷重新恢復科考,他一飛沖天,前程難以限量。

問題在于……

「正如小雪所說,」紀尉蘭說︰「現在的他,表情太嚴肅了。」

必定是因為急于跳月兌身後的陰影,對于未來抱持相當的覺悟,才會有這樣的表情。這樣的人很少會停下腳步來關注身旁事物,特別是女人。

娶妻生子應該不在石履霜短期的目標里,可偏她非常想當一位賢妻啊。

「一般人很少成天嘻皮笑臉的吧。」紀繚綾笑著指出。

「不見得。」紀尉蘭看著自家美麗非常的哥哥。「有些男子為了某些特殊癖好,會將笑臉習以為常地掛在臉上。」

「如果你是意有所指的話,那麼我,欣然承認。」

「所以我在想,哥要不要換個表情?」

「哦?」

「驚蟄姐可能是看膩了哥哥笑臉,才會遲遲不肯承認兩家的婚姻。」

「是麼?呵。」紀繚綾忍俊不住,笑了出聲。「若真是這樣,那我下回見她時,試試看換個表情好了。」

天知道,或許根本與表情無關哪。但兩兄妹倒是津津樂道起該換什麼表情來博取冉驚蟄的歡心……這種事情。

罷躲回家中,正在畫符收驚的冉驚蟄渾不知自己成為紀家兄妹的話題核心。

適逢婢女蒔草端了一盆水來,她趕緊將人形紙化入水中去厄,周身忍不住惡寒起來。

到底是誰在陰她呀?

第5章

隨青已習慣了這一切。

他守在門外,就怕有人突然闖入,壞了石工部對外建立起來的形象。

形象……對一個官人來說是很要緊的。

人人都說石履霜心如冰霜、月復比墨黑,甚至比起春官府禮部卿還黑上百倍。石工部本人卻以此為傲,說是能與座卿相提並論,甚而越之,何其榮幸。是以從來沒有澄清負評的積極作為。

而既然他是石工部家僕,順著主子的心月復一起發黑,似乎也是理所當然。

因此他覺得有必要守住主子的形象,特別是「這種時候」……

「啊,隨青,副長在里頭麼?」

旬休日,宿職官署的官員之一、職三品的冬官府上大夫高頡捧著一疊快堆到頷邊的公文,往府廳大門這兒艱難地走了過來。

「我听薛府士說瀾冬大人回來了,是真的麼?」

所以才搬著一堆公文書卷當作掩護,想來一探虛實?

偽裝得如此維妙維肖,真是辛苦了。隨青利眼閃爍,半路截住上大夫,故意將他拉到一邊,親切笑道︰「薛府士說的話,高大人也相信?」

這話問得機巧。高頡因此想起薛府士在冬官府里的別號——

「‘如臨深淵’哪……」兩人交頭接耳。

薛如臨,人如其名,因為辦事不夠牢靠,常因為出了岔子被副長修理,因此才剛入冬官府不到一年,大伙兒私底下就依他本字,給他取了個綽號,也是想提醒他凡事得如臨深淵,謹慎小心些。

若說石工部石履霜是令他人「如履冰霜」的男人。

那麼薛府士薛如臨,就是那種走在危險邊緣卻渾然不覺的人啊。

「是啊,你提點的是。」高頡靶激地說。不過,手上公文書卷怎麼辦?都已經拿來了,總不好再搬回去。「副長在里頭吧,我看我還是進去一趟?」

然後讓你看見不該看到的事?當然不成。隨青表情肅然地搖搖頭道︰「不妥不妥。高大人,方才薛府士才叫我家大人給修理了一番呢。依我看,這些公文……或者先放在隨青這里,等我家大人脾氣和緩一些,隨青再替大人送進去如何?還是說,這是急件?」

「不急不急!」

在冬官府里,哪有什麼急件不急件的,所有的公務都必須在限定時間之前完成,全部都是急件啊。

只因石履霜規定僚屬,就算是一般公文也必須在朝廷限期時間三日前完成工作,因此冬官府的辦事效率,可說是六部之中最好的。如今進來一個薛如臨,莽莽撞撞搞不清楚狀況,才會讓石履霜屢次出手修理。

听隨青自願幫忙傳送,又听說石工部剛發完脾氣,高頡自然沒有在這時候進去找死的道理。

「那就有勞你了。」將公文轉交隨青後,高頡有點遺憾地轉頭離去。

雖然他對冬官長是否已經遭到副長毒手非常好奇,但滿足好奇心終究不比保全性命來得要緊啊。還是走吧!

隨青接下來又打發掉像高頡這樣前來探奇的冬官府僚屬,沒多久,手邊竟積下可以疊成小山的文書,都是冬官府里所謂的「急件」。

這些文書,其實真的不急于在今天處理完畢的。

隨青心里盼望著今日主子不會留在冬官府的官署里熬通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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