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這是……」在玩他麼?
雖然沒有實質上的言語挑釁或身體上的接觸,但從入殿迄今,黃梨江尚未感覺自己獲得太子的尊重。
他覺得,太子對待他的方式,很輕率。倘若他剛剛沒及時接住,鐵定會被大梨子打個正著,弄得鼻梁出血也不是沒可能。
「是香梨啊,吃吃看,很甜的。」說著,太子就手中另一顆圓滾滾的梨子啃上一大口。
本來,吃梨也沒什麼,但剛好名字中也有個「梨」字的他,雖然很不願想偏,可太子那將梨子吃的吮指有味的吃態,不覺得影射意味很濃麼?
太子吃完了手中香梨,見他不吃,只呆站著,不禁露出無邪的微笑。霎時間,臉上淘氣盡去,頗予人真誠之感。
「怎麼不吃……是因為沒有削皮?呵,這南陸國進貢的梨,最甜的地方就是它的女敕皮,削掉了可惜,所以只以鹽水滌過……要不,我叫人來削……」
說著,竟真的起身走過來,伸手要取少年手中香梨,叫喚侯在殿外的侍從。
黃梨江楞了一下,趕緊道︰「不,殿下美意,生員收下便是。」
太子眯起眼,微笑,看著他。「那就快吃吧。」
懷里捧著一顆大梨,實在有點滑稽,不如在這里啃掉算了。
才動了念,黃梨江捧起香梨,張嘴咬了一口,那甜而不膩的滋味立即佔領他全部味覺,香馥入喉,眼神不禁一亮。
南陸貢梨確實好滋味。
早知道該拿回家和娘一塊分著吃的。爹固然身為翰林,在宮中供職,但是要得到御賜的新梨,還能存放到帶回家,至今也沒有一回。
「滋味如何?」太子笑睨著他。
吃了他一口香梨,好像嘴也不得不甜了。「很甜。」黃梨江訕訕地回答。
「真的?我也嘗嘗看。」太子剛說完,竟然扶著他細腕,張嘴在他才咬了一口的大梨子上頭,再咬下一大口。
一口咬定。太子自在地笑說︰「果然很甜。好像比我剛才吃的還甜呢。」
烏雲又飄過來了。好大的一片烏雲啊!
黃梨江呆愣地看著太子紆尊降貴在他咬痕旁邊接續一咬,兩口咬痕連接一塊,就像是兩朵相疊的烏雲般,籠罩在他的心頭……
桌幾上明明就是還有好幾顆肥女敕多汁的香梨,做什麼非過來咬他手上這顆不可?再者,咬就咬,竟還特別挑他咬過的地方,他這樣做,是要他拿手上這梨子怎麼辦?他們還沒熟稔到可以相濡以沫的程度吧?
平時若在家中,就是爹娘……他也不與共食的啊。
「小梨子,有沒有人說很嬌?」
小梨子?是在叫誰?
嬌?誰說的?
黃梨江俊眸圓睜,左瞪右瞪,瞪向那該死的、亂說話的人。
「敢問殿下是在對何人說話?」剛才他就注意到了,這內殿里除了他跟太子以外,別無他人,所有僕從都侯在殿外。
太子微眯著眼,笑笑地指著他手中的香梨道︰「手型好巧,我方才就注意到了,梨子捧在手中,模樣顯得又大又香甜,看起來特別好吃。方才我咬了一口,果然如此!這才想起,不正好名叫‘梨江’?仔細一看,又發現的臉蛋竟比手中大梨還小,看起來嬌艷欲滴,忍不住傍取了個小名,應是十分貼切才是。」
烏雲……烏雲遮日了!
黃梨江強忍住額頭上欲浮出亂跳的青筋,極力克制著,以免將手中梨子當球,直接丟向這對他言行不檢的太子,臉上卻仍忍不住啊現惱色。
忍住,要忍住。娘交代過的,要按捺住脾氣才行。
「噯,生氣了,小梨子?」太子見他表情,訝異地說。
「豈敢。」黃梨江忍著惱意,卻仍不禁蹙起眉。
「可是眉頭都打皺在一起了呢。既然藏不住心思,何妨暢所欲言,如同當日在太學時,直言明說那般?」
黃梨江腦中閃過許多大不敬的念頭,但天性終歸傾向理智,他正色道︰「生員周睟時,家父曾為我舉行家宴,全朝廷官員都知道我是男非女,既身為男子,怎能允許殿下以嬌娜視我?太子位居東宮,地位尊貴,殿下一句話便有千鈞之重,倘若傳揚出去,往後人人勢必皆以梨江女貌而欺我,使我再無立足之地。古人有言︰一人可以興邦,一言亦足以敗事。殿下人貴言重,應更謹言慎行——」
「說得好極!」一個充滿威儀的女聲自殿門外傳入。
只見一刻還隱隱笑著看著他的太子,下一刻迅速斂起笑意。
黃梨江轉過頭去,愕然地看著一名裝束尊貴、儀態出眾的麗人在數名身穿宮服的侍女隨從下,款款走入太子常居的殿中。
這種高雅的儀態,只可能出自深宮。
如此大方走入東宮而無人攔阻,此人必定是太子生母王皇後。
不須臾,太子已經拉著傻住的少年一起跪下,行拜見皇後之禮。
「兒臣叩見母後。」太子朗聲道。
「太子,又沒束發。」皇後凝目一看,蹙起眉來。「也沒著履,不成體統。」
太子扯唇笑說︰「這才快活呀,不然似母後頭戴明珠寶冠,步搖無數,身穿十二層禮裳,足踩雲履,想必十分拘束,不如兒臣逍遙自在呢。」
「噯,說什麼渾話呢!」皇後不悅地道。她先揮退隨侍,而後才瞪著太子。「太子已經不是孩童了,怎麼玩心還如此重?若讓父皇知道疏于學習,朝臣們也會有意見的。」東宮岌岌可危的傳言,可不是空穴來風。
「母後今日駕臨東宮,應該不只是為了叮囑兒臣這些事吧。」轉移話題的意味很明顯。
「自然。」皇後轉身看向先前跟著太子一起跪在地上的少年,肅聲命令︰「少年,抬起頭來。」
黃梨江依言抬起頭。
「不必多禮,站起來吧。」皇後又道。
黃梨江這才緩緩站起,挺直腰桿,心中忐忑地听著王皇後說︰「就是那黃翰林的長公子吧!本宮听說了日前太子贈扇一事雖然懷疑傳聞不盡然是事實,但方才听一言,果然有乃父之風。說的極是,一人可以興邦,一言亦足以敗事。年紀小小,卻不以太子位居高位,勇敢直諫他失當的行為,未來有陪在太子身邊,時時規勸他勤勞修業,本宮深感欣慰。」
「啊,娘娘,這……」黃梨江表情頓時為難起來。他之所以依言在約定的三日後前來東宮,並非為了成為太子的侍讀,而是為了歸還玉扇啊。
贈扇之事不過三日,消息卻已遍傳京華。
世人盛傳︰當今太子有識人之明,以玉扇求賢,巧設謎隱,有意兼善天下。
世人且盛傳︰神童黃梨江抗顏逆俗,有澄清天下之志,未來必是朝廷棟梁。
一柄玉扇,使太子與神童兩人同時贏得美名。
消息不脛而走,先從太學傳至朝廷,隨後又傳入內廷,最後在民間廣為流布。
皇後听說後,親自召見太學祭酒董若素與翰林學士黃乃表明期許黃梨江能入東宮輔佐太子的心意。
有種被逼著入彀的感覺,黃梨江心里自是不十分樂意。
那日他來不及追上太子,眼睜睜見太子進了董先生的屋子,護衛守在門外,根本不讓他進去,過了許久,太子終于走出來,見到他侯在一旁時,只是朝他一笑,便逕自走了,也不讓他有機會交還扇子。
正是因為如此,他今日才會出現在這里。
先前太子一直沒給他機會還扇,現下皇後娘娘又認定他就是太子的新侍讀,這……「啟稟娘娘,生員……」
「不必謙虛,是我朝赫赫有名的神童,連君上都破例準許未滿十四的進入太學,對期盼殷切,董祭酒應該也告訴過,本宮原先就屬意入東宮來輔佐太子,如今太子自己擇定了,想必他日後必會善待,不必擔心,若有意于仕進,以才能,未來若直接選為東宮內臣,也是易如反掌的事,今後就好好輔佐太子吧。當然,董祭酒是說過,年紀太輕,怕會思家,所言也不無道理,往後跟太子一起進學修業若太子修業順利,偶爾也可以回家探視尊親,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