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東宮(上) 第3頁

「看來確實還是有的。」說著,竟仰頭大笑,率著他一群友伴倡狂離去。

「……莫名其妙。」黃梨江嘀咕一聲。

不就是在談論「雲水鄉」麼,以為他不曉得那是盛京里素負盛名的游藝場所?

嗟,也太小看他了吧!

不管那些,可莫讓先生等久了,他急急就走。

被秦無量拖住了幾刻鐘,待他趕到太學祭酒所居的院落時,董先生已從屋里走出來。

「梨江,來了。」董先生的聲音十分溫煦,不帶半點尖刻,只有圓融的涵潤。

「學生來遲了,請先生見諒。」黃梨江連忙道歉。

董先生笑道︰「無妨。只是現在恐怕沒時間與詳談了,咱們邊走邊說吧,隨我到中堂去。」隨即領頭往中堂走去。

董先生沒開口,黃梨江也不敢莽撞發問,只是亦步亦趨地跟隨著。

兩人尚未走到中堂,就听見太學里的木鐸響了起來。

黃梨江微露訝色,忍不住問道︰「今天不是不講學麼?」

「是啊,」董先生回應道︰「但有要事宣布,得召集所有的生員到中堂,所以請人鳴鐸了。」

「……那麼,先生喚學生來,是為了……」

「太子奉皇後懿旨,將親自到太學里遴選侍讀;但皇後听聞在太學,有意傳入東宮,所以想先問的意見。」董先生如實告知。

「原來如此……」所以,只要他立時答應,也就不會有太子來遴選侍讀一事了?倘若果真如此,秦無量那些人會很失望吧。

董先生撫著灰白的長髯,轉過身,眯眼笑道︰

「父黃乃文名滿天下,五歲能對御詩,也不比父遜色,如今在我門下受業,我見勤奮好學,應是志在千里。如何呢,梨江,是否願意入東宮?」

身邊的少年面容上有種超越他年歲的老成,一雙俊目此時怔怔眯起。

「學生確實有意于仕進。」他坦承,隨即想到先前秦無量忿忿不平的那番話——入東宮任侍讀,將是官場捷徑。

如今皇後又透過董先生傳達旨意,他若欣然接受,或許就可等著一帆風順。

「正因為如此,所以學生才不能接受。」他恭敬地說︰「入東宮陪伴太子讀書,固然有機會一躍千里,然而這樣平順的仕途未免太過無趣,並非學生志趣所在。」

「平順無趣……是麼?」董先生笑看著他太學中年歲最輕的生員。

「能跟在先生身旁學習,學生已是十分歡喜;倘若未來有機會以正式考選的方式入朝任職,結交志同道合之友,輔佐聖明國君,使天下大治,那才是學生一心所願。」少年說起自己立定的志向,不禁意氣飛揚起來,雙目炯然,有如振翅欲飛的大鵬鳥。

董先生臉上的表情依舊帶著微笑,突然,他伸手模了模少年頭頂,笑問︰「梨江,才十二歲,想成為天朝最年少的狀元郎嗎?」

科考雖然沒有訂下最低年限,但天朝開國數百年迄今,尚未出現如此年少的進士啊。

黃梨江猛然被這樣一問,不禁有些怔。董先生可從來沒這樣模過他的頭哩。

他模著頭頂,認真回答︰「有機會的話,試試也無妨啊。」

並非一定要成為最年少的狀元郎,只是想證明自己的能力確實已經達到某個境地。事實上,在先生提起這話題前,他還不急著應試科舉。

「應試科舉,或是入東宮當侍讀,顯然心里已有答案;然而梨江可知,宮中皇子共有幾人?」董若素低頭瞧著少年若有所思的表情。

黃梨江自是知道的。「共有一十七人。」

他爹黃乃任職大內,常在翰林院供奉,即使再怎麼不問政事,這等常識他還是有的。當今天子多情,連同太子在內,共有一十七名皇子,且年歲相距約莫在三、五歲之間。

「那麼應該明白,即便東宮伴隨太子讀書,也未必真能平順無波。」頓了頓,他垂首看著少年又道︰「不過,當然得以自身想法為先,倘若真不願意,那麼為師還是請太子親自來遴選適合的侍讀吧。」

黃梨江仔細听著董先生的話,而後領悟過來。

「先生已經代學生婉拒宮里人了麼?」所以方才木鐸鳴響,是因為要當庭宣布此事?先生一向洞悉世情,應是早就知道他的決定了吧。

董先生笑答︰「年方十二,雖然天資過人,但讓涉世未深的入宮,我是不放心的;然而倘若今日欣然答應,我也並不反對。至于方才鳴鐸,是因為太子將親自到太學來,無論是,或者是其他人,一定會有人入東宮,這件事情需要讓生員們都知道。」

「听起來似乎頗急切呢。」黃梨江疑惑地道。只不過是一名小小侍讀,有或沒有,差別很大嗎?

「這麼說吧,是因為皇後已對太子下了懿旨的緣故。」董先生說著,逕自笑了。他遞出手給身邊的少年。」來吧,孩子,咱們一齊到中堂去。」

「唔……」遞出手的當下,黃梨江忍不住又問︰「先生,知道太子是個什麼樣的人麼?」

董先生沉吟半晌。「可以說……是個溫柔的人。」

溫柔……這是個優點吧?

由于無意入東宮當侍讀,董先生當庭宣布太子將來太學遴選侍讀時,黃梨江並沒有認真在听;太子何時要來,他也沒放在心上。

心思恍恍飄到他最近研讀的私家史冊上。

由于對過去在西土大陸上建立政權的年代興亡史生出興趣,因此他已經連續數日無課時便埋首書堆勤讀,甚至屢屢忘了午食。

是日,肚月復發出雷鳴,發現已經過了用餐時候,肚餓難忍,黃梨江這才離開學舍,到專供太學生膳食的廚房里覓食。

他不挑食,找到幾塊面餅。配茶水干啃起來。

填飽肚子後,散步回房,卻見到中堂前聚了一群人,不知在熱鬧什麼。

走過人群時,發現是在品評詩文。

太學生之間互相標榜彼此文章,藉以位抬名聲的情況屢見不鮮,他不喜參與這樣的活動,因此很少參加生員間的結社。

眼下,八成又是在吹捧某位高才的曠世巨作吧。

瞧,遠遠就听見秦無量不自然的拔高聲音喊著︰「真是高作啊,太有才氣了!」

其他人則紛紛附和,沒有一句批評的言論。

到底是什麼樣的「高作」,能得到眾人一致贊許,連句微詞都沒有?黃梨江不禁停下腳步,好奇的往人群方向瞥去。

中堂前的庭院砌著一面灰白牆板,作為平時布告之用,可供人在上面任意書寫,每至月底則會重新上漆,名曰「粉壁」,頗有效法前朝「月旦品」的用意。

但太學里的這面粉壁,通常卻只用來品評詩文,並沒有真正的引導太學生走向談論國事的道路,是頗為可惜的。

第1章(2)

黃梨江快步自人群邊緣走過,臨去時瞥了一眼大刺刺以黑墨寫在牆面上的數行詩句,雙足不禁頓住。

一目十行的緣故,他一眼看盡全詩,忍不住笑出聲來。

「什麼高作,這詩寫的比六歲小兒還不如,分明是一首打油詩,只有字跡倒還可取。」心直的他,直覺說了出口。

評論的聲音不大,卻沒有料到在眾人屏息下,他說的話被听到了八、九分清楚。

秦無量率先反應過來,跳出眾人,指著他鼻尖支吾︰「你、你,好大膽子,竟敢這樣批評這首高作。」

斑作?秦無量好歹也在太學里受業幾年了,雖然他武勝于文,但應不至于真看不出這不過是一首打油詩吧?連平仄用韻都捉的紊亂呢。

對于詩文的敏銳度比常人還高的他,實無法忍受有人顛倒黑白到這等地步。黃梨江不避諱的走到粉壁下方,當眾念出全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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