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東宮(上) 第21頁

不料真夜卻道︰「好吧,那我就唱了。」

他回身靠向樹旁,引吭高歌——

「久聞姑娘生的俏,忙里偷閑特來瞧。燈兒下,看見姑娘花容貌,唉呀呀,賽昭君,缺少琵琶懷中抱。肯不肯,只要姑娘笑一笑,到晚來,相陪情人俏一俏——」

「停,快別唱了!」尚未听罷,黃梨江臉色鐵青,揪著真夜快步離開人群。

真實,真夜清朗雋爽的好歌聲教黃梨江為之一愣,忍不住豎起耳朵傾听,不料才細听沒兩句,他的臉色便迅速由白轉紅,又由紅轉青。

被硬拖著離開人群的真夜一臉無辜地問︰「欸,不是想听我唱?」怎麼急匆匆拖著他走?

黃梨江綠著臉,直走到眾人听不見、也看不見他倆的一處回廊下,才放開真夜胳膊,抑不惱怒地道︰「我哪里知道會唱那種不正經的小曲……是去什麼地方學來的?」

莫不是又趁他入宮,沒守在他身邊之際,偷偷去了不該去的地方吧。那樣調情露骨的曲兒,只有民間治游之地……

他一貫冷靜自持地小梨子很久沒這樣發火了呢。看著少年臉上的神色,真夜微微笑應︰「說呢?」

「要我說?」黃梨江緊抿了下嘴角,「那種艷歌可不適合在人多的場合里唱。」

明白真夜不過是有意惱他,試他——他黃梨江伴他三年,怎會不明白他的想法——想及此,原先涌上心頭的惱怒稍稍平息下,他臉色一整,調勻氣息後,才緩緩說道︰

「殿下貴為天朝太子,倘若君子好逑可以吟誦《關雎》,倘欲抒發情思,大可淺唱《蒹葭》,民間艷歌質樸輕佻,倘若被有心人听見,造謠生事,豈不又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眼前少年冷靜分析的態度令真夜有些訝異,有些欣喜,還有些莫名的傷感,

難得正經的他,徐聲道︰「侍讀,這兩年成長不少,能把事理分析得頭頭是道。」

然而他下一句卻是︰「只是我以為,詩經太過文雅,不如民間艷歌來得熱情直接。天朝立國百年來,民風一向文質彬彬,卻不知民間里弄里,藏著這許多熱情奔放的艷歌;身為儲君,自是應當了解百姓們真正的想法,所以學了些艷歌,有些曲兒確實頗有趣味,假使不能在公開場合里歌唱的話,不知侍讀可願意在私下無人時,做我的知音?」

意思是要他听他唱那些讓人臉紅的艷情小曲?好像在對他求歡?

「殿下美意,卑職心領了,可惜卑職不通音律,無法做殿下的知音人。」黃梨江理智地拒絕。

真夜貌似十分失望的輕嘆︰「侍讀是我天朝神童子,六藝兼備,奈何獨獨不通音律,莫不是隨口推月兌吧?」

若是以前的黃梨江,定會直言反駁,然而今非昔比,他假假地笑道︰「殿下忘了曾經提醒過卑職的話麼?」真夜曾親口教他要懂得保護自己,放掉無謂的天真,「當殿下的知音人,只會給卑職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既然看不出當中有任何好處,又何必庸人自擾,去效法那高山流水的鐘子期?」並非真不懂音律,只是不想當他太子的。太麻煩。

真夜只是抱著玩笑的心情提出一問,卻沒料到會听見這樣的答復。

怔愣片刻,他莞爾。「那真可惜。所以寧願做那木瑛華的知音人,而不願意做我的?」

打從兩年前木瑛華出手救了黃梨江之後,兩人便有了來往;近來木瑛華仕途順遂,偶爾來東宮拜訪,都是想說服他這侍讀赴考科舉,與他共同在朝中效力。沒料到真夜會突然提起木瑛華,念及恩人,黃梨江不覺微微一笑。「木大人確實是個知情識趣之人。」

「可不是?」真夜口氣不覺有點微酸地說︰「倘若有朝一日,與他同在朝廷為官,必定會是患難相依的盟友吧。」

黃梨江沒有察覺真夜話中的酸意,只笑道︰「如果真有那樣的機會,我很期待。」

「想參加科考?」

「我會參加科考。」在未來,某個時候,他不可能永遠待在東宮。

真夜微微挑眉。「倘若,我不放走呢?」一輩子不放他離開,將他留在自己身邊。

「能永遠坐在太子的位置上麼?」黃梨江質疑反問。倘若不能,那麼他有什麼能力一輩子困住他?

真夜面露訝色。「不然呢?」難道小梨子也認為他會被廢黜?

暫時拋開兩個人的尊卑,黃梨江有點惱自己,仍然忍不住對他關懷。他沉聲道︰「當然不可能一輩子當太子。有朝一日,會繼位為君,到時需要的不是侍讀,而是能為分憂的股肱大臣。明光殿下,今年一十有九了,依天朝禮制,二十弱冠後,娶妃在即,而梨江也已經一十有五,很快就要成年,家父母對我期待甚深,我勢必要走上仕途,在朝廷上為國效力,而殿下也有責任必須擔負,屆時是君,我是臣,哪能一輩子扮演者太子與侍讀的身份呢。」

「……說得好。」真夜難掩情真地看著他的美侍讀。「可我若無法成為國君呢?」屆時,他們又是怎樣的身份與關系?

「倘若殿下不能順利繼位,屆時,我還是臣,一樣為國效力,但殿下將置身何處,我不敢斷言。」真夜是太子,倘若他最終沒有繼位,下場必定淒慘。一個無法成為新君的太子,要全身而退,太難。

這結果,真夜是聰明人,他當然清楚。

「看來比我幸運多了,小梨子,有朝一飛萬里,而我若仍是地上爛泥,只盼能顧念這幾年我待不薄的情分,笑臉迎我——」

「有時間在這里討論人情,還不如回校場去好好鍛煉射藝。」黃梨江毫不客氣地打斷真夜自憐的話,才不同情他的處境。倘若、倘若他真的做了笨選擇,那麼他也絕不同情這個笨蛋。

真夜未來是好是壞,他必須自己決定,自己承受。

說真的,真夜不壞,黃梨江也是明白的,自己只是看清了現實中的處境,但又不想就此失去理想罷了。

見真夜舉步不前,黃梨江擰起眉。「殿下不走麼?那麼請恕卑職暫不奉陪。」說罷,果真轉身離去,一點都沒遲疑。

轉過身的他,沒看見真夜臉上有抹無奈地的苦笑,更沒听見真夜的嘆息…………

「該明白的吧,我怎麼能贏……」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爛泥形象,怎能因一場競射就毀了全盤的布局?

論才,他確實不比其他兄弟。

論德,他也不慣于修身養性。

論武,他表現平平,無法勝出。

他唯一的優勢,不過在于他能處低下,不爭勝,不競功罷了。

他這天朝太子,確確實實沒什麼機會當上一國之君啊。

本來,君王冊封他為東宮,也只是看上了他無才的特質。

身為長子的他,與他竟逐君位的,不只是兄弟們而已,還有那不可動搖的權威啊。

正因為如此,當他第一眼見到那玉質少年時,就知道,無論他怎麼使壞、耍賴,也留不住他。

實在不該付出太多關心的……然而,怕是太晚了……

黃梨江有一雙清澈玉眸,他在那雙眸中看見了想要偷偷藏起的美好。

此生,真的希望有此一人做知音。

皇子們的競射在夏日如期舉行。原本是一場皇室家宴性質的席間游戲,卻在有心人的運作下,成為一場攸關榮譽的賽局。

盛夏的宮廷教練場中,連身體病弱的玹玉皇子都勉強抱病出席。

眾皇子分別伴隨自己的母妃,在校場周圍設帳而坐。

明光太子與皇後同帳,一身錦衣勁裝的他,一邊無奈地跟在旁的侍讀擠眉弄眼,一邊听著母後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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