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東宮(上) 第18頁

太過分了吧,這是宮女服啊!

披著一頭半濕的發,他沖了出去。

「啊,出來了。」一個慵懶的聲音笑道︰「皇兄的侍讀,果然如傳聞那般,具有清新的才質與美貌。」順著那聲音望去,黃梨江見到了一臉病容,卻無損其清軍美好的玹玉皇子。

他靠坐在有著軟墊的躺椅上,單薄的肩上披著一件御寒的外裳,劍眉墨眸,唇呈粉色,身上隱約有淡淡的幽香,正是民間盛傳的「濯濯春月柳」。

再看向坐在躺椅另一側的「陌上塵」,此刻正討好的沖著他笑,一派無邪模樣,好像從沒做過對不起他的事似的,不覺得很無恥嗎?

盡避眼神噴火,但他沒忘記現下是在誰的地盤上。吃過先前那幾位高貴皇子的悶虧,黃梨江強忍住心中的不滿,拱手行禮。「小人拜見七皇子殿下。」

「不必多禮。是我皇兄珍視的人,我不拿當一般隨從看,請坐。」玹玉皇子隱秀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要黃梨江坐。

但黃梨江坐不下去。他站著,極端不高興的瞪著那位「陌上塵」道︰「殿下此言差矣,小人不過是個侍讀,那里算得上殿下珍視的人;更別說,小人堂堂五尺男兒之軀,卻換上這套宮女夏服,實是滑稽至極,讓皇子見笑了。」隱秀正要解釋為何借他女服換上,但真夜先一步開口道︰「雖然是堂堂五尺男兒之軀,可小梨子穿上這宮女服,還真不是普通的嬌俏,讓我都看得傻了。」竟然還在捉弄他!黃梨江忍不住傷心地看著真夜。

「一個人的外貌不過是膚淺的表相,殿下如此贊賞卑職的相貌,卑職不知應該要欣喜還是憂愁——」無法在面對真夜,他轉過頭,問隱秀道︰「敢問皇子殿下,不知木瑛華大人此刻身在何處?」先前,他們一道被領入不同的房間沐浴,更衣,但此刻這殿中卻沒見到木瑛華的身影。

「木大人還有政務,先離開了。」隱秀回答。「他請我多關照。」聞言,黃梨江露出失望的表情原想再次向木瑛華好好道謝,然而思及此刻身上穿的衣物,他卻又慶幸起,這身不倫不類的裝束沒有給救命恩人看見。

隱秀莞爾一笑,又道︰「莫怪我真夜皇兄,黃公子,身上的衣物是我的主張。我與年歲相近,本想拿我的衣物借,但我病體未愈,怕身上病氣傳了給,因此不敢這麼做。說來慚愧,我這宮里的宮人女多于男,侍童又太過年幼,臨時沒有能穿的男服,因想說只是暫時穿用一下,才找了一套新的宮女衣裙給你,還望不要見怪。」黃梨江不是會遷怒的人。一經隱秀說明理由,原本那種被捉弄的痛心隨即釋懷,但穿著女裝總是別扭,他站在真夜面前,躲避他審視的目光,覺得渾身不自在,更不用說他先前竟那樣對待他……

他以為真夜會救他,但他卻沒有……

為什麼心頭會有種遭受背叛的痛楚,他不想深究,但心底確實受了傷,不信任感,油然生起。

第5章(2)

「隱秀,我看我們主從打擾的夠久了,該回去了。身體不適還肯招待我,我很感激,希望身子快些好,我想多上這兒走走哩。」隱秀微微一笑,有氣無力道︰「皇兄說的是哪里話,願意來我這里,隱秀自是歡喜。」兄弟倆雖然分別排名最長與第七,年歲卻相差不到四歲,一個是春月柳,一個是陌上塵,然而此時兩人相對一笑,那無語的一笑深藏了太多的意涵。

「小梨子,要走了。雖然我覺得穿女服真的很好看,可在不早點回去讓把這身衣服換下來,你的眼神就要把我給殺了,我們這就告辭吧。」說著從躺椅上起身,似欲拉住少年的手。

黃梨江直覺避開,轉身對隱秀道︰「小人謝過七皇子,這身衣物,待小人換回後———」

「小事一樁,不必掛意。衣裳留著也無妨。」隱秀說。

盡避少年露出「我留著這宮女服做什麼」的表情,還是有禮的道了謝,不失儀節的告退,完全把他的正主兒給拋在身後。

隱秀見狀,只是微微一笑。「皇兄不快追上去,侍讀看起來對相當不滿,不會出事嗎?」真夜苦笑。「隱秀,今日多謝了。」隱秀美目微閃動,卻只是笑說︰「應該的,我們不是兄弟嗎?」所有兄弟之中,也就只有隱秀肯說這話了。盡避心系他的美侍讀,但隱秀過分蒼白的臉色仍令真夜擔憂。「身體……」

「不礙事,皇兄不必為我擔心。」隱秀淺淺笑著,像是老早接受了自己身體的病弱,處之泰然。「再說,宮里頭有太醫時時照看著,一時半刻,就算沒能好轉,也不至于突然就死去了,習慣就好。」擔憂隱秀的身體,真夜又叮嚀︰「要強健身體,最好常起來走動,藥也別亂吃,心情開朗,自然百病全消。」隱秀只是淺淺的笑著,卻沒笑進心坎底。「隱秀曉得。也請皇兄多保重。」真夜垂憐的看著隱秀,仿佛能在他瞳中的倒影看見自己。

十三歲的隱秀,神俊多病;十七歲的真夜,無才卻身強體健。

他倆怎麼看都不像是兄弟,然而……真夜卻仍打從心底認定了這個弟弟。

盡避他的母後是在惠昭後遭廢黜後才取而代之,成為一國之母,而他這個大皇子受到母親的庇蔭,順理成章被立為太子。

盡避傳言惠昭後的廢黜是因她毒殺隱秀的母妃夏氏,因而被君上囚禁在未明宮中,一輩子不再相見……

爆中的風風雨雨原本與他們兄弟無關,但在這場爆爭中坐上了儲君之位,在世人眼中佔盡好處的他,卻對隱秀無法不心存歉意。

真夜不止一次的想過,有沒有可能是自己的母後為了讓他當上太子而設下這一切……倘若真是如此,那麼在所有兄弟中,他虧欠隱秀最多……

老實說隱秀的笑容很難看,他不是很喜歡他的笑,但他知道,隱秀在人前也只會這樣笑著,包括在他面前。

他這個兄長走不進兄弟們的心,這輩子大概是無法如民間百姓那樣,在九九重陽時,與兄弟們共飲一盅同心團聚的茱萸酒了吧。

也許是真夜臉上一閃而逝的落寞教隱秀留了心,喚住轉身要離開的兄長。

「皇兄……」已經走到門邊的真夜聞聲回過頭來,隱秀欲言又止了半晌,嫣然笑問︰「前年皇兄向父皇討過一只金雀,不知可曾將那金雀放出籠,讓他自在飛過?」真夜怔了一下,領悟到隱秀意有所指。「世道多風雨,還是關在籠子里安全些。」

「只怕小小的籠子關不住皇兄的金雀。」黃家公子臉上有股不服屈的倨傲之氣,不會是久困淺灘的人。

「若只是雀,金絲籠子怎會關不住。只怕有朝一日,把小雀兒養成了大鵬鳥,那就真的關不住了。」真夜當然也明白,他的美侍讀不可能一輩子甘心做一只安逸度日的小雀兒,然而他羽翼尚未豐滿,此時放他出去飛,只會害了他。

「皇兄若心愛那雀,不如趁著那雀兒羽翼未豐,先折了他的翅吧。」

「折翅固然是個方法,只是舍不得。」經過今天御溝一事,真夜更肯定自己是萬分舍不得的。同樣的事若在發生,他沒有信心能克制自己下水撈人的沖動。

「兩害相權取其輕,不如早折翅,只怕小雀兒沒有機會變成大鵬鳥就夭折了。當然,雀兒是皇兄的,怎麼處置,還得看皇兄自己的心意。」

「若是,隱秀,會折了雀兒的翅膀嗎?」隱秀頓了頓,隨即又有笑道︰「我不喜歡把鳥養在籠子里,所以不必擔心這種問題。」就像他身邊的隨從素來不讓停留太久一樣。既然沒有值得珍惜的事物,又怎會憂慮自己所珍惜的一切會被奪走呢。他手中,不想會握住任何會讓自己掛慮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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