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花郎(下) 第9頁

為她學習笛曲,則是沖動與憐惜。

當時他以為祝晶是男子,無論如何放縱內心的思念,都不會帶來傷口。

可祝晶再度成為他命中的意外。

她似乎總是如此……一再地挑戰他既定的人生道路。

他察覺到自己的失控,擔心已經太晚了……

在沉醉于笛聲的祝晶眼中,他清楚看見她的戀慕。

她愛上了他。

祝晶愛他。

這領悟,使恭彥不由自主地停下笛曲,眼底閃現一瞬的驚慌-

「崔同年,你應試雜文時的那首詩真是一絕。」

遠遠傳來這麼一句話,有些突兀地介入這仲春曲江靜悄的角落。

伴隨而來的,是更多的人語和腳步聲。

有人往這頭走過來了。

抱彥與祝晶坐在一簇早早綻放的花叢後,前來踏春的游人轉進這片杏園時,得很湊巧才能在適當的角度看見他們。

早春杏花開得極美,吸引了游人駐足。

來人是一群夾雜著青、中年的士人,從斷續傳來的對話中,顯然是在今年春闈中剛剛及第的新科進士,在還沒有正式舉辦一連串的曲江宴集前,先來到曲江游春。

如果現在他們突然站起來,勢必會和這群人踫上面。

許是有同樣的想法,祝晶和恭彥皆沉默不語,繼續坐在原地,不打算移動。心想,或許等會兒這些人就會離開了。

而此時,兩人心底,還有更要緊的感覺想要厘清。

心思紛亂的兩人,一直都沒有听清楚這群新科進士的談話,只大略知道,他們正吹捧著彼此的文才。

大唐帝國是詩歌高潮的國度,在幾乎所有讀書人都要會寫詩、讀詩、懂詩的盛唐時代里,唯有具備極高的文才,才能在官場中贏得名聲。

君不見,明皇所寵信的賀知章、張九齡等人,莫不是能詩好手。喜愛音樂、藝術與詩歌的唐明皇自然也會喜歡能詩善賦的文人。

新科進士們的談話乏善可陳,是遙遠記憶中那熟悉的詩句,吸引了祝晶的注意。

不知道是誰說出口的。那群進士,他們聊著-

「……啊,剛剛說到哪了?崔同年,你那兩句『一夜紅薇悄零落,春泥何曾不護花』,可教座主贊賞極了。听說座主當場閱完卷後,還笑封你是『護花郎』呢!」

進士科有三鼎甲,即︰狀元、榜眼、探花。崔元善雖只考取進士科第十七名,取得進士出身的資格,但「護花郎」之名已傳遍審閱考卷的主考官,連帝王都耳聞此事,甚至傳出有意召此「護花郎」入翰林院供奉,是極高的賞識。

接下來人群中又說了什麼,呂祝晶都已經听不進去了。

什麼「護花郎」!「春泥何曾不護花」是恭彥的詩句!

當年,她親眼在他房里看見過的!

她氣憤地跳了起來,撥開花叢就要沖出去把事情問個清楚,但左手卻被人用力拉住,教她無法如願。

「恭彥!」他怎還能這麼冷靜?

「祝晶,不要。」他已經發現自己早年寫的詩被人所盜的井上恭彥,只是沉著地捉住祝晶的手,不讓她沖出去。

進士群並未在原地停留,而是一邊說笑,一邊往杏林另一個方向走去。

擔心就要錯失機會,祝晶十分急切。

「恭彥,快放手!讓我去問個!」

「我說『不』。」恭彥用力將激動的祝晶拉回身邊,雙臂緊緊簸抱住她。她像頭小牛,見了紅,就想角抵相斗,他不得不將她抱緊一點,卻弄痛了她。

祝晶蹙結著眉,不解地看著恭彥。「怎麼……為什麼?」

抱彥一時間無法解釋清楚。怕祝晶沖動,他只好先安撫道︰「說不定只是誤會一場,崔世兄極有才情,也許只是湊巧。」

「不可能會那麼巧!」祝晶用力搖頭。「不可能!」她掙扭著身體,還是想要去問個明白,而且恭彥抓得她好痛!

「祝晶,別沖動。」恭彥努力勸撫道︰「妳沒听見他們說的話嗎?連皇上都已經準備召他入翰林院供職了,只怕『護花郎』名號已經傳遍長安城?妳如果真要把事情問個清楚,勢必會引來軒然大波的。」

井上恭彥一席話教呂祝晶愣住,一時間忘了要掙扎。她訝異地看著恭彥。「你怕生事?」

抱彥自有其它更深入的考慮,他心思縝密,已預想到如果與人爭辯「護花」一詩,大概只有兩個結果。

其一是貽笑大方,他從此成為長安城的笑柄。

其一是在各打了主考官與當今天子一巴掌的情況下,他勢必得被迫入宮面對他一直想避免的事。

而無論是哪一種結果,他都不樂見。

見恭彥不否認,祝晶有些心痛地問道︰「難道你真的要看別人盜用你的詩,還得意洋洋、四處宣揚?」

「不是那樣子的,祝晶……我只是-」他痛得縮回攔抱住她的手。

祝晶咬了他!

「我沒辦法看我最好的朋友受這種委屈,我一定得把事情問清楚!不然我這輩子都會睡不著覺!」

抱彥方松開手,祝晶便掙月兌他的懷抱,沖出花叢。

他攔不住她。只好陪著她一同站上火線。

這輩子,到底有沒有辦法真丟下她不管?答案恐怕早已擺在眼前。

一咬牙,追上祝晶,再下一刻,他們已經站在先前那群新科進士面前。

他看見崔元善在見到他的瞬間,眼底閃現心虛。當下,恭彥便明白,今天清早在學院時的偶遇,他表情短暫的糾結是緣于何故了。

不願意讓祝晶替他承擔,他走到崔元善面前,行士人禮道︰「崔世兄,好巧,又見面了。剛剛我在杏林那頭听說,您試雜文時所寫的詩句-『一夜紅薇悄零落,春泥何曾不護花』,敢問能否討教全詩?」

進士科試「排律」,而他寫的是七絕。听說大多是五言排律,但偶爾也會出現七言,且多試八韻,合計十六句,僅頭尾兩聯不須對偶。沒有意外的話,這兩句該是用于全詩的末聯。

祝晶站在恭彥身邊,為他抱不平。

崔元善因為不敢直視井上恭彥,目光猶疑,一時無語應對。

身邊其它同年進士一听,也紛紛表示想一睹全詩。

先前那名背誦出那兩句詩的新科進士不明就里,熱心道︰「這詩我是听吏部的官員傳出來的,全詩倒記不大得了。這次律詩的試題以『麻』字為韻,崔同年的詩是末聯備受佳評,我也才記憶猶新呢。

如果可以的話,還請崔同年不吝賜教。」

見自己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崔元善冷汗涔涔,不敢直視井上恭彥的眼楮,頻頻推辭︰「不敢不敢,拙詩幸蒙座主提拔,才能如願登第,在諸位同年面前,小生不敢獻丑。」

新科進士三鼎甲皆在場,見崔元善不願吟詩,以為他是謙虛,紛紛笑了起來。

從頭到尾都站在好友身邊、冷淡地看著崔元善的呂祝晶,忍不住嘲諷道︰「崔公子既已及第,想必是真有才能,又何必如此謙虛。」

「是啊,崔同年,請不必謙虛。」其它不明內情的進士們紛紛鼓動道。

但崔元善依然搖頭道︰「不、不了。」

祝晶氣惱地開口︰「或者要我來提醒你,崔公子,我記得那首詩應該是這麼寫的吧!飄洋涉海已歲余,夢里長安非吾家-」

「祝晶。」恭彥低聲制止,隨即對諸生抱拳道︰「十分抱歉,打擾諸位賞花的雅興,我們另外有事,這就要離開了。」

「恭彥!」祝晶已經快氣炸了,恨不得當場揭開「護花郎」的真面目。

可恭彥卻只是求饒地看著她。「拜托,不要。」

這欲言又止的情況,教在場眾人看了,也不禁感到有些納悶。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