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地,看見她皺眉,他的嘴角震顫,三秒,癟癟的嘴唇咧開,大笑。
「你是誰?新來的?我以前沒看過你。」
新來的?他的口氣、他住在這里……噢哦,想起來了,是媽媽常拿來當負面教材,訓誡她,交男朋友時,一定不能踫的類型——二少爺,關幀。
「我叫封鈴,今天剛到這里。」
「沒听過。」他的口氣不似「白哥」親切,難怪他會是大家眼中的難纏主人。
「你受傷了。」她指出事實。
他的頭發蓬亂,幾束發絲被干涸的血液黏在額間。
「關你屁事?」他濃眉上挑,嘴角吊著一抹嘲諷。
她不和刺蝟計較,繞過他,走到冰箱旁邊。「餓了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他看一眼冰箱。「我不吃甜的。」
「我煮面給你吃,好嗎?」她打開右手邊的冰箱,從里面找出幾棵白菜和青蔥。
定眼望她,他喜歡看她皺眉模樣,她的眉毛讓他龍心大悅。「好,我喜歡吃豬肉和牛肉、不喜歡吃餃類、青菜水果、蛋和魚。」
偏食!但她不想灌輸他均衡營養有益健康,他听得進去才有鬼。
「知道了。」她從保鮮盒找出一塊五花肉,燒開水,放進去燙,另一邊的爐子,熱水下面。
必幀看得出她並不贊同自己的口味偏好,卻仍照他的話做,這個說不出來的為什麼,讓他笑逐顏開。
照理說,他剛海扁兩個混混、身上掛彩,荷包空了,又發覺信用卡不翼而飛,心情應該壞到想找人發泄。但一個陌生的封鈴、一個熟悉到讓他很感動的皺眉表情,卻讓他心花怒放……
面下鍋,她開始磨蒜頭、切碎香菜,調他沒見過的醬汁。
身子一蹬,他坐在她身後的廚台上,凝視封鈴忙碌背影,讓他覺得幸福滿載。
深吸一口食物香,咕嚕咕嚕的腸胃作響。他有這麼餓?
很久了,至少好幾年,他不認為這里是家,但今晚,封鈴為他溫習了家的味道。
不到十五分鐘,一碗香氣四溢的面擺在他面前,上面鋪了幾塊彈性一級棒的蒜泥白肉。
端起碗,肥肥的豬肉咬下,油冒出來,滿嘴香。
必幀說不吃水果,她還是拿出葡萄和養樂多放進果汁機。
等他把面吃完,她問也沒問,把葡萄多多放在他手邊。是順手吧,他竟沒有多余反應,就把深惡痛絕的水果吞進肚子里。
「我還要。」他把碗推到她面前。
「再一碗面?」
「蒜泥白肉。」他指指鍋子里沒切完的豬肉。
丙然是肉食暴龍,逼他吃青菜水果,違反食物鏈法則。
她沒有對主人唱反調的習慣,拿出砧板,一片一片把肉切了,堆在他的碗中,然後順手洗起果汁機和杯子。
他的進食顯然比她清潔速度更快,一下子工夫,空了的碗筷又推到她手邊。
「你……還要?」封鈴問。
正常人像他這種吃法,不胖成豬頭才怪,可他好瘦,像根竹筷子插上貢丸,最壞的是貢丸上面傷口多,多到你連他是香菇貢丸還是藥膳養生貢丸都分不出來。
「洗完碗後,到我房間。」
去他的房間?三更半夜?她習慣性皺眉。
她在猶豫?
她不爽,可再不爽,他還是要她來。于是,從不向人解釋自己行為的關幀破例了。「你來幫我擦藥。」
擦藥啊,松口氣,是她想入非非了。
「是。」她應聲。
「二樓樓梯右轉第一間。」
「知道。」
他轉身,在她看不見的角度里微笑。他喜歡她皺眉,相當喜歡。
封鈴洗好碗,快手快腳回下人房洗澡,沒時間吹頭發,用干毛巾隨手擦擦,往二少爺房間。他應門,全果的身體只在腰間圍條浴巾,乍現春光。她別開眼楮,努力鎮定不了臉紅心跳。
「妳回去洗澡?」他看一眼她滴水的發尾。
「下人房的熱水只供應到十一點。」她看看手表,十一點零五分。
「以後沒熱水,到我這里洗。」什麼說法啊,封鈴裝作沒听見。「那是什麼?」他指指她的手。
「是臨時冰袋,你的臉有點腫。」她極有效率地進浴室找來干毛巾包住冰袋,敷在他頰邊。「醫藥箱呢?」
他指指桌上,她走過去,打開,發現里面應有盡有,想來,對于二少爺,醫藥箱是生活必備品。
捧來醫藥箱,他沒講話、她也不應聲,封鈴小心謹慎替他的傷口上藥,這一上藥,她才發覺,他身上的舊疤、新疤,大大小小幾十道。
正常人怎會把自己弄成這樣,他是職業打手或者………單純對生命充滿憤懣?
處理好他的上半身,封鈴蹲在他身前,把他的毛巾撂起一點點,露出膝蓋傷口。
天!傷成這樣,他還能洗澡,他沒有痛感神經?
又皺眉,他愛死了她的皺眉。
他咧開嘴,驕傲得意。「我不痛。」
是嗎?既然不痛,她何必小心翼翼,擔心把他弄痛,方想著,她就把半瓶氧水倒在他的傷口上。
他倒抽氣,她忍俊偷笑。
說時遲,那時快,關幀貝住她的下巴,迅速把她的臉抬起來。
被逮到了!她唇邊的笑,來不及收藏起來。
「你故意的?」他臉龐緊繃。
她斂起笑,皺眉。「我以為這是正常程序。」
她的眉頭,收拾了他的不平。
「動作快一點。」他粗魯著嗓子說。
不是不痛嗎?她低下頭,一連串流暢動作,替他把該包的地方全包好,至于那些舊的,新舊不分的……不痛就好。
她收妥醫藥箱,把垃圾桶放回原位,任務完成。「二少爺,都弄好了,我可以……」
「不可以!」
什麼?她連話都沒說完,他就下達禁止令。
「還有其它事?」
「替我吹頭發。」他無賴的口氣,和耍賴小孩一樣。
封鈴翻眼。他以為自己是皇帝嗎?
憋氣,她懂得人在屋檐下的道理。
痹乖拿來吹風機,幫他把頭發吹干,他的頭發太長,前面部分蓋住眼楮,如果他願意修剪的話,她的技術還不錯。
吹過頭發,她才扯去插頭,他又說話了。
「你的頭發太濕,滴到我身上了,吹干。」
她花三秒鐘時間反應,然後退幾步,站到角落里,把自己的頭發吹干。
平心而論,她有點緊張。
二少爺的壞脾氣人盡皆知,他在家里搞革命,在外面也不安分,常听說他打架鬧事,關先生幾乎每星期都要出入警察局道歉,賠錢。
他是個讓人頭痛的兒子。
封鈴一面吹頭發,一面暗地觀察他。
他在外面干架,打得不夠舒暢,想回家找人補幾拳?
他會不會對女生動手?她要不要掉兩滴眼淚,表示自己很可憐?或者講幾個笑話巴結他,躲避危險……
「你站在那邊做什麼?」
他不耐煩吼叫,她回神。
「我……沒有,很晚了,我先回去。」封鈴把吹風機電線卷一卷,往櫃里一塞,忙著走向門邊。
「我有說你可以回去?」他的眉毛一邊高,一邊低,暴躁地說。
她瞬地站住腳,懷疑自己該不該回頭。「二少爺還有事?」她背著他說話。他要打人了、他要打人了!這五個字在她心底跑馬燈,用新聞快報方式,一次、兩次……無數次出現。
「過來。」他喊。
趨吉、避凶,不管他是吉或凶,她都應該保持距離,以測安全……這件事,媽媽講過、管家叮嚀過,連第一天上工,好心的園丁叔叔都向她提醒過,在界門綱目科屬種中,他是屬于毒物科、駭人听聞、屬生人勿近種。
「听不懂國語?要不要我用台語復述?」
她深吸氣,轉身,機械似地走到他面前,滿臉的忍耐。「二少爺,時間真的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