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幀嘆氣,「這是我的十年。妳的十年呢?」
她的十年?
堡作、養小孩,生活是一場場磨難……她再沒有心力愛人,眼前,困難橫溢,等著她過關斬將。
她的沉默讓他心慌,他知道她可以很乖、很合作,但執拗起來,往往是他妥協。
他扳過她的肩膀,問道︰「為什麼不說話?我猜不出妳在想什麼。」
猜不出來嗎?沒錯。他從來不懂她,他只用自認為對她好的方式待她。
推開他,封鈴冷淡說︰「關先生,我很感激你曾為我做過的一切,但事過境遷,我們已是不相關的兩個人。」她冷漠,清冷眸光里沒有他期待的感動。
「什麼意思?」
「就此打住吧!回到你的生活圈,不要記起我們。我不知道你對以謙的病知道多少,但我真的沒有精神和你討論過去。」
何況,他的愛情早就不在,他只是自欺欺人得太過分。
他訂婚了不是?他將和蔣家千金結婚,蔣妮棻佔去雜志大版面,里面的內容全是他們的愛情見證。
他做錯了。他不該騙她,不該以為她能像從前,笑著看他和黛安娜的幸福。
她量小氣窄,傻事再也做不出來,在愛情國度中等待,是最愚昧的行為。離開美國那天,她已想得透徹明白。低頭,繞過他的身邊,她要去照顧女兒。她不要他了,她不給他彌補機會。
下意識地,他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回胸前,鎖住。
不行,他花那麼大工夫,才明白自己愛她。他追追尋尋,終于再度相逢,怎肯放開手?
她是他的!這句話,他已經講過十個年頭。
「不要走……「他低聲懇求。
封鈴嘆息。他們之間不是要不要走的問題,而是根本走不到一起,他們各自有命,怨不了天地。
「我不會走,以謙要在這里接受治療,除非你逼人太甚,否則我不會帶以謙離開。」她實事求是。
「踫到問題躲避,是妳的處世態度?」他怕她又逃,逃到他找不到的地方。
「不要講大道理,我的態度幫我走過十年單親生活。」她認真道︰「不要出現在以謙面前、不要逼我帶女兒轉院,你很清楚,對于逃走,我很有經驗。」
語畢,她毅然決然離開。
必幀凝望她的背影,清楚,她,不一樣了。
封鈴趁以謙熟睡,回家把行李和工作帶到醫院。她不能停止工作,以謙的病需要大筆花費。
她拖著行李箱回到病房時,竟發現以謙的位置空了。是病情惡化嗎?
心陡然提到半空中,護士帶她去做檢查……醫生決定化療無效要開刀……亂七八糟的猜測壓迫胸口,她眩暈……不,沒時間眩暈,她要找到女兒,要趕快弄清楚發生什麼事。
踩著紊亂腳步,她沖到護理站,逢人就問︰「603的封以謙到哪里去了?」
一位熟識的護士看見她,快步走來,輕拍她說︰「以謙媽媽別擔心,以謙搬到九樓的單人病房,她的情況很穩定。」
只是轉病房啊……她吐氣,松弛緊繃神經。但轉單人病房?她繳不起費用啊!
「我們沒打算轉病房。」封鈴不解。
「是以謙爸爸決定的,妳要不要自己去跟以謙爸爸討論?」
以謙爸爸?
必幀!
這個人……怎麼就變成以謙爸爸了?誰同意他可以這樣做?他憑什麼霸道?
憑什麼鳩佔鵲巢?
他不知道缺席十年的人,沒資格當爸爸?他听不出她的話不是單純恐嚇,而是絕對會做到?他怎能這樣?他怎能一再替她下決定?
帶著滿肚子憤慨,她拖起行李,搭電梯上九樓。
「很痛嗎?慢慢來,千萬不要太勉強。」白姨拿著牛肉粥喂以謙。化療破壞了以謙的口腔黏膜,她嘗不出食物味道,食物踫到傷口更是痛得不得了,吃東西對她而言,是痛苦差事。
「不會痛。」以謙勇敢說。她喜歡女乃女乃。
「不痛的話,多吃幾口好嗎?吃多一點,身體才會快快康復。」紫祺說。
必幀母親用調理機,把牛肉粥打成泥水,她和白姨一人一邊,耐心哄以謙。
「好。」她忍住痛,把食物塞進嘴巴里面。
必幀舍不得,她的模樣跟封鈴一個樣,明明不喜歡,還是勉強。「可以了,那麼痛,不要再吃,我去給妳買冰淇淋、買慕思蛋糕……「
這種痛不該讓九歲女生承擔,理應由他這個當爸的來負責。
「沒關系,我好很多了。」說著,她又吞下一口牛肉粥。
「以謙真乖。」白姨忍不住落淚。那麼可愛的小孩,為什麼要受盡苦難?以謙環視周圍。她從沒有被這麼多人哄過,她對他們不熟,但她可以感受到他們對她極好。
大爺爺、小爺爺、大女乃女乃、小女乃女乃、伯伯、爸……爸……她一面在心底復習他們的稱謂,一面笑開。
爸爸——她好想、好想喊出口的兩個字。
她時常幻想,哪天爸爸出現,他會像超人從窗外飄進來,擺一個帥帥的姿勢,還是雷霆萬鈞,以綠巨人的登場方式出現?
她很想要一個爸爸,從她知道同學們都有爸爸那天開始。但她敏感而早慧,她察覺每回提起這個話題,媽媽的眼底總是勾起淡淡憂郁,她不想媽媽難過,只好絕口不提父親。
而今天清晨,奇跡出現,媽媽前腳離開病房,自稱「爸爸」的男人出現了。
她傻傻望著他的臉,有被悶棍打到的感覺,明明陌生,她偏偏覺得,沒錯,爸爸就是這個人。
他的眼楮是爸爸、他的鼻子是爸爸、他看人的樣子是爸爸、他對自己發呆的樣子也是爸爸,
她的爸爸就該長成這樣——毫無道理地,她全然接受,他是爸爸。
為了證明他是爸爸,他說了許多老故事給她听,也給她看了媽媽的舊照片。其實,他真的不需要什麼證明,她就是相信啊!
接著,熱熱鬧鬧跑出一大堆親人,帥帥大伯,爺爺女乃女乃,他們輪流抱她、親她,他們有一大堆話想對她說,他們帶來很多禮物。
突然間,她變成童話故事里眾星拱月的小鮑主。
「以謙好棒,都吃光了。」女乃女乃驕傲的口氣好像說——天,以謙當上美國總統了。「現在,妳可以許一個願望。」大伯靠近,和以謙額對額貼近。
「什麼願望都可以嗎?」她喜歡大伯,他很帥、很親切溫柔,她喜歡他圓圓的眼楮,笑起來時,變成瞇瞇眼。「只有一個不可以。」白雒意捏捏她的臉。
「哪一個?」
「不可以希望大伯變成禿頭大肚男。」
白雒意一說,以謙笑開。
「我不會許害人的願望。」
「那……OK,妳說吧,我化身成願望達人,達成所有妳想要的希望。」
「我希望,以後能常常見到你們。」
多卑微的願望。她勾動大家的心酸。
「為這種小事浪費一個願望,妳實在不懂得精打細算。」關幀抱起女兒坐在自己膝上。「乖女兒,以後我們會天天來,讓妳看我們看到煩……「
怒氣沖沖的封鈴在病房入口處停駐,她的憤慨被女兒臉上的滿足澆熄。因為,發病之後……第一次,她在女兒臉上找到笑容,這個笑容不是苦中作樂、沒有半分勉強。滿屋子的歡樂讓她一裊足。她不願承認,但他的確在最短的時間內籠絡了女兒。他總是這樣予取予求,絲毫不考慮她的感受。封鈴板著臉孔,忿忿不平。
為什麼不灌溉的人,有權利享受收割?為什麼缺席男人,一出席便贏得愛戴?
她應該闖進去、應該給他們擺臉色,應該二話不說帶女兒離開,讓他清楚明白,她不是說說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