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這位嚴先生雖然是跟醫院做生意的人,但院方一定得跟他打好關系,才能在談租賃儀器設備的時候有個好價錢。
她不是很清楚這位嚴先生家世有多傲人,可她知道醫院的經費一直都不足,知道小兒科一直都是賠錢的科別,不過這位嚴先生卻指給了醫院小兒科許多設備。
像她稍早幫病童使用的超音波,上頭就貼著「嚴恕贈」三個字;燙傷病房那里還有不少免費提供低牧入戶病童使用的美容膠帶,外盒上也都是「嚴恕贈」。
斌客。她在心里下了結論,然後繼續跟面前的食物奮戰。
「錯了。」坐在她對面的嚴恕忽然出聲,慢條斯理地將一塊松露鴨胸送進嘴里。
宋雅鈞以為自己听錯了,困惑的抬頭看他。
「叉子。」嚴怒看著她的臉,咬字清晰地又道,眼神掃向她,臉上沒什麼表隋。
可宋雅鈞就是覺得,他在笑她。
她眯起眼,不服輸的個性來了,不理會他好心的指正——如果那能算好心的話。總之,她不理他,逕自使用對主餐來說太小的沙拉叉,當著他的面毫不淑女的切了一大口鴨肉,張開大口塞進嘴里。
當她得意揚揚的對他挑眉時,意外發生了,她被噎到,不能呼吸,而坐在她左右的人卻沒人注意到,光顧著跟一旁的人聊天,是坐在她面前的他以最快的速度來到她身邊,為她拍背、遞水解決了窘境。
他們,就是這樣認識的。
宋雅鈞所認識的嚴恕,用餐禮儀完美標準,舉手投足皆優雅迷人,絕對不是像現在這個樣子——
「媽的!」嚴恕第一百零一次低咒出聲。
他使用筷子,想像正常人那樣吃飯,可他看不見,因此空挾了好幾次菜,然而他不放棄,也堅持不要人幫助,自己固執模索著用餐。
他是個愛面子的人,以往即使餐盤里有不愛的食材,面對不熟悉的人,他通常會硬著頭皮把食物吞下去,更不會把餐盤弄得像學習用餐的幼兒,一片狼籍。
可惜他失憶了,不知道自己是誰,也因為看不見,他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他不在乎自己儀容不整,只隨意套了件T恤和棉質長褲就過一天。
宋雅鈞看著他使用筷子和湯匙空挾了好幾次菜,食物的油漬濺得他上衣滿滿都是,但盡避沮喪、暴躁,他仍堅持憑一己之力吃飯。
心抽痛了,他這樣子,讓她很想抱著他大哭一場。
「吼……」嚴恕又一次失敗,發出挫敗的低吼。
他挾起的肉塊掉落在湯碗里,濺起的湯汁噴到他的臉,他毫無防備,一慌又打翻了湯碗,溫熱的湯汁在桌上散開,滑落到他腿上,他的棉質長褲發揮了極佳的吸水力,讓他的腿又黏又燙。
「有沒有燙傷?」被趕出去吃午餐的宋雅鈞其實一直躲在一旁,原本不敢發出聲音的她,這一刻再也忍不住了,出聲後立刻奔向他,檢視他有沒有受傷。
「你?!我明明叫你滾出去!」被人看見丑態,讓嚴恕惱羞成怒,只好用粗暴的口吻掩飾困窘。
她會怎麼看他?一個愚蠢到連吃頓飯都沒辦法自行完成的廢人……
「我沒有答應你。」宋雅鈞溫柔地回答。確定湯的溫度不是太燙、他也沒有燙傷後,她松了一口氣。
不在乎他的臭臉及惡劣的態度,她不發一語地為他清理滿桌的髒亂,還拿了濕毛巾為他擦拭雙手。
「原來我剛才是問你的意見?我真是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現在你听清楚了,再去把我的午餐拿來,然後滾出去。」嚴恕斑高在上的下令,推拒她的好意。
「你需要幫助。」她直截了當說出他需要協助的事實。
「我不需要。」他很討打地回答。
他的固執讓她有點火大……好吧,是很火大,所以她忍不住了——
「你掉在桌上、地上的食物比你吃下肚的還要多,你需要補充更大量的食物營養,否則撐不過下午的復健療程,就像昨天一樣。」她逼自己殘忍揭開他高傲的面具。「我連想都不用想,你若這樣下去,明天一定也沒有體力,後天也一樣。」
凶惡只是假面具,來掩飾他對自己的沮喪。
嚴恕車禍後昏迷了半年才清醒,即使有護士照料,但身體的肌肉協調性不佳,因此他需要物理治療復健加上適當的運動,來讓自己恢復以往的體態和肌力。
偏偏他不是一個配合度高的病人,清醒近半年來,治療的效果始終有限。
「你一天不接受自己需要人協助的事實,就永遠都沒辦法準備好動手術。James‧Li願意幫你動手術,但前提是你的體力要能負荷,再這樣下去,我不認為你可以。讓人幫你,不是什麼丟臉的事。」宋雅鈞的語氣溫柔堅定,沒有任何看輕他的意思,只是就事論事的告訴他,他的倔強固執對事情沒有幫助。
「哼。」她說的是事實,嚴恕沒有辦法反駁。
不過,這種話他听多了,覺得說這些漂亮話的人都是在放屁。尤其是安蓓,說什麼他們可以一起攜手度過難關,這是誰的難關啊?媽的!
但不知為何,宋雅鈞訓他,他會沒有半點討厭的感覺?
可惡!一定是聲音的關系,他喜歡她的聲音,所以才對她網開一面,如果是別人,比如那個自稱是他未婚妻的安蓓,他早就火大叫她滾了。
「好啊,你要怎麼幫我?喂我吃飯嗎?啊——」不想讓宋雅鈞太好過,只憑聲音就讓他折服,嚴恕筆意張大嘴要她喂。
以後他找到機會一定要找麻煩欺負她,他不會向她投降的。
他幼稚不講理的一面讓宋雅鈞神情一愣,可她只是一笑,用著溫柔的語氣回答︰「李先生,你不知道吧?我原本是小兒科的護士。」她喊他「李先生」,照著院長給的假資料稱呼他,裝作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哄病童吃飯,一直是我的工作之一。」
「等一下,你什麼意思?是指照顧我就跟照顧小孩沒兩樣嗎?唔——」嚴恕正要發火,斥責這女人把他跟小孩比較,結果竟被塞了一口飯菜。
這就是小兒科護士逼小孩吃飯的手法?好厲害——不對,現在不是贊美她的時候。
「為什麼會有紅蘿卜?」送進嘴里的飯菜含有他最討厭的紅蘿卜,他功力很高深的把能吃的都吞下去,剩下完整的紅蘿卜塊全吐出來。「呸!」
宋雅鈞頓時哭笑不得,不知是該糾正他,還是由著他才好……不行,現在是非常時刻,她不能寵他。
「不可以挑食。」她吸了口氣,咽下想哭的沖動,趁他看不見把他吐出來的紅蘿卜全數倒進湯匙里,又喂了他一口。
在嚴恕發現滿嘴都是紅蘿卜、想要吐掉的時候,她又出聲侗嚇,「你是小孩子嗎?」
嚴恕死皺著眉,他才不是小孩子,但是他討厭紅蘿卜。
「我又不是馬。」馬才愛吃紅蘿卜好嗎!雖然這樣講,他終究不甘願的咀嚼,把滿嘴紅蘿卜吞進肚子里。
宋雅鈞听著他說的話、看著他的表情,差點笑出來。
一樣耶……跟以前她逼他吃紅蘿卜的時候一模一樣。那時候,他會用優雅的語氣說他不跟馬爭食,現在卻直接任性的說他不是馬。
「你不知道吃太多這種惡心的食物會變馬臉嗎?」嚴恕吞掉紅蘿卜,連忙找水想蓋掉口中的氣味,手模到一個鋁箔包,他大喜,插進吸管拿來用力一吸——
要命!為什麼是果菜汁?
「誰講的?」他的歪理和喝到果菜汁的氣惱表情讓宋雅鈞忍不住微笑。還好他看不見,所以她表情可以自在地流露,他不會發現她的眸中充滿笑意和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