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這棟舒適的牢籠,到外頭去走一走……嚴恕心動了。「可以嗎?」
「可以,我交代一下就好。吹吹海風、曬曬太陽,對你沒有壞處。」
她讓他在原地稍等,自己快速的跑去報備,告知他目前的新任主治醫師並得到首肯後,又告知負責安全的警衛,不如此的話,她們這些護士是不能把病患帶離醫院建築物的。
她火速回來了,重新牽著他的手,離開了醫院。
「小心,這里有台階……來,我牽著你。」她告訴他前方的障礙物,伸手牽著他、支持他。
隨著她帶著他往前走,嚴恕心里有種莫名的期待,這間醫院里沒有難聞的消毒藥水味,卻有陽光曬得他皮膚痛,顯示采光非常好,現在她只是打開了一扇門,迎面而來的空氣就完全不同。
很大的風吹拂在他臉上,還有呼呼的聲響,那風的氣味咸咸的,感覺有些沉重……
陽光好似非常的熱辣,但一點也不燙,大概是因為近傍晚又有強風的關系吧。
咸咸的海風、熱辣的陽光,照理應該很不舒服,可是他很喜歡大概是因為……有一種自由的感覺。
「最後一階了,你現在踩在沙灘上。」
他走下階梯,踩到的卻不是平穩的地面,這感覺很驚奇,他的每一步都會令地面下沉。
「我會掉進去嗎?」他踩著沙地,狐疑地問。
他的問題讓宋雅鈞忍不住莞爾。「不會。」
「那就好。哇喔——」不習慣踩著沙地行走,加上又看不見,他走路歪歪料料,幾次差一點跌倒。
「你還是牽好我吧,小心一點。」宋雅鈞及時握住他的手,讓他扶持。
除了必要的時候外,她不會讓他握著她的手,但以護士的立場而言,她照顧的是名看不見的病患,握住他的手有引導的意味,現在……應該算是「必要的時候」吧?
「早這樣不就得了。」他還怪她手伸得太慢呢。
他們手牽著手走,她引導著他走向大海。
嚴恕看不見,只听得見聲音,海風呼嘯聲、海浪拍打的聲音……還有海水咸咸的味道。
「現在的海是什麼樣子?」他問,好奇地想知道眼前的一切。
他腦中有畫面,海的畫面,那代表他的記憶對「認知」的部分沒有障礙。
宋雅鈞讓他坐在干爽的沙灘上,掬起一把海沙放在他掌心里。
「這是沙灘上的沙,是貝殼沙……貝殼風化後的樣子,偏白金色,很柔細,你可以模模看。」
嚴恕握起一把海沙,那些沙在他指縫中流逝,他細細體會,發現自己似乎是第一次這麼體會大自然。
「海沙是熱的?」竟然是熱的?他都不知道。
她回答︰「因為曬了一天的太陽,所以海沙會是熱的,除了模一模,還可以踩一踩,我滿喜歡腳踩沙地的感覺……」
「嗯,那我也來踩一踩。」嚴恕听她說喜歡,連想都不想,站起來直接月兌了鞋襪,讓兩腳接觸沙灘,也感受一下她喜歡的感覺是什麼。
這感覺怎麼說?癢癢的,腳趾縫有沙子卡在其間,可他不討厭這種觸感,甚至可以說是喜歡。
難得的,他露出沒有嘲諷意味的微笑。
海風吹拂,他閉上眼楮感受。
宋雅鈞坐在他身旁,旁若無人地看著他的臉,沒有任何掩飾,任憑眼中愛意流轉,就只看著他。
突地,她想起有人說︰世上最遙遠的距離,是我在你面前,而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真的呢,如今他們靠得這麼近,手握得這麼牢,但他卻不知道,她愛著他。
他不記得她了,他的記憶里,沒有她宋雅鈞。
其實,她很想告訴他,卻又不敢告訴他,因為怕自己真的是夜夜糾纏他的惡夢,那個拋棄他的女人。
她怕他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後,會憎恨她。
所以,她只好什麼都不說,就這樣陪在他身邊,做自己能為他做的事,讓他健康、讓他快樂,把這一段時間……當成偷來的。
因為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發現她的秘密,不知道他哪天會恢復視才看見她,不知道他何時會恢復記憶,不知道……舅媽和安蓓何時會再出現,把她趕離他的身邊,她只能保持沉默,和他維系著最遠的距離。
她不想離開他啊,真的不想。
「起來吧。」宋雅鈞拉回思緒,抹掉眼角滑落的眼淚,對他說。
「要回去了?」也太快了吧?嚴恕明顯不想這麼早回去。「……你在干麼?」
才想要拖延一下回去的時間,他就感覺到褲管被人卷了起來,還卷到了膝蓋上。
「來到海邊,當然要玩一下水。」宋雅鈞幫他卷好褲管後,拉著他的手奔向海浪。
「玩水?我怎麼會做這種事?哇——這啥?」他本想抗拒,才不想把自己玩到全身濕,可來不及了,他踩到了濕濕的沙地,接著是一陣冰涼的水突如其來撲打在他腳上,讓他驚跳起來。
嚴恕的反應讓宋雅鈞笑出聲來,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被不在意料中的事物搞得狼狽的模樣。
「海浪啊。」她告訴他,那一波接一波打在他腳上的水,是海浪。
這也是嚴恕醒來後,第一次知道自己有了喜歡的東西——
海、沙濰,還有宋雅鈞銀鈴似的笑聲。
第4章(1)
嚴恕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一個怎樣的人,靠著別人的轉述來了解自己的過去,他覺得那些人說的都是屎。
但無論如何,他明白自己不喜歡事情僵在原地,進退不得。
他失憶了,也失去視力,這兩件事情哪一項比較讓他頭痛——答案是兩個都一樣,他分辯不出有何差別。如果能一並解決,那最好,如果不行,起碼也要解決掉一項。
若讓他想起他是誰、他的過去,好歹他能知直接下來要怎麼走。
若恢復視力,起碼生活起居他可以自己來,也能靠自己的雙眼重新認識這個世界。
目前,他只知道「嚴恕」這個人很有錢,不用為生計煩惱,只要花錢就能找到願意照顧他的人,包括為他動手術的人。
James‧Li就是據說花了他很多錢請來的眼科權威醫師,對方願意解決他失明的問題。
「我有把握能讓你恢復視力。」遠從美國來到台灣為嚴恕主診的James‧Li,看了下他的病歷資料之後說道。
「那還等什麼?快點動手術吧。」
「不過,我沒把握你的視力能夠維持下去……」James‧Li皺了下眉頭。「手術後三周,只要維持三周你還能看見東西,那就沒有問題了。如果三周內,你的視力沒有恢復,那麼你的眼楮,就會是別的問題……」
「少羅唆,反正動手術就對了。」
「等一下!風險呢?」較之嚴恕的急切,宋雅鈞的考量就多了一點。「為什麼手術後視力有可能只會維持三周?」
James‧Li睨向她,向她解釋嚴恕的雙眼可以透過一個精密的手術來恢復視力,但考量到他車禍也造成了失憶現象,這部分若腦內淤血擴散,仍有可能再引發失明的問題,情況沒有那麼簡單。
宋雅鈞了解手術危險性不高、卻還是忍不住擔心。「如果跟腦外科會診……」
「夠了!我醫師看得夠多了。我的腦子很好,我只是失憶,不是失智。」嚴恕打斷她的婆婆媽媽,問醫師︰「我什麼時候可以動手術?」
「明天早上。」
「那好,就明天。」他火速決定了明天就動手術,想快點恢復視力,看一看這個世界。
「好的。宋小姐,明天拜托你了。」James‧Li欣賞嚴恕的決斷,確定了明天一早九點的手術時間後,便結束這次的會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