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封封往來書信,勉強維系自己的感情,足從未改變過的溝通口氣,讓她有一切照舊的幸福溫馨,她以為他們之間的感覺不會降溫,只會持續升溫。哪曉得一夕間,她失去他,失去得很徹底。
偏頭,他在睡,平和的臉上勾起一抹似有似無的笑容。
他睡很久,從上車吃光水煎包後,同她聊沒幾句,就閉起眼楮,整個人直接往夢鄉飛奔而去。
很累是吧?肯定的,這幾天電台、電視節目、新聞媒體都是他,他幾乎成了新一代的媒體寵兒,硬是擠下那些當紅影歌星,佔據大幅影劇版版面。
她想過,他將接手杜爸爸的公司,也想過他會是華爾街當紅的經理人,可從沒想過,他成為偶像歌星,轟動全世界。
看來,這四年他過得比她精采。
在作夢嗎?夢見什麼?夢見成功大學的大榕樹、夢見大學池里的魚吃掉他們無數份早餐,還是夢見莉莉冰果室的木瓜牛女乃和剉冰?
她手中有支捕夢網就好了,那麼她就能進入他的夢鄉一窺究竟。
褒禹到美國後,她不再費心維持身材,說也怪,她居然沒有復胖的跡象,她猜,也許是沒有他在身邊塞美食,也許是……思念常教人消瘦……
想念他,不是她生活中的主要部分,但他總是不時跳出來,刺激她的知覺神經,久而久之,思他念他,成了她的習慣。
買洗衣精時,她只挑有熊寶寶的那個品牌,因它的香味和他身上的氣味最相近。
買書時,她總在無意識狀態下,挑一本商業雜志,盡避她明白,自己對商業一點興趣都沒有。
出門逛街時,她逛啊變,不久就發現手上抓了杯椰果綠,那是他最喜歡的口味。
她沒辦法和女同學去看文藝愛情片,只能租動作劇情片,和小喬、緯翔窩在公寓里面,看得又叫又笑,彷佛他一直在身邊。
他不在,但她從未讓他真正離開。
褒禹的頭靠在書青肩上,她看見他額頂有一道長長的傷疤,不明顯,但近看,那長度未免教人心驚膽顫。
很嚴重的車禍嗎?嚴重到他Lose一段重要過去?
難怪他的手機沒人接、他的信箱沒人回應,難怪杜家人全數消失在舊時巷弄,他是杜家的命根哪,是杜爸爸唯一的傳人,他受這麼重的傷,全家人一定悔恨交加吧,也許杜爸爸會怪自己,早知就別將他送到美國去。
伸出食指,輕觸他的疤痕,隱隱抽痛的,是她的不忍。
他的大手突然伸出,包住她的手,兩顆深邃的黑眼珠對著她笑。
「很久以前就不痛了。」
他曉得她心疼?
心撞兩下,下一杪鐘,書青笑開,沒什麼了不起,從很小的時候他們就知道,彼此心意相通。
「那次的車禍很嚴重嗎?」
「對,我在病床上躺三個月,女乃女乃和媽媽整天掉眼淚,說要帶我回台灣,但我父親比較相信美國醫學。」他笑笑,和煦的笑顏帶給她一絲暖意。
「怎麼發生的?」事發已久,她仍想知道當時的經過。
「聖誕節前夕我出門買禮物,回程時,被一個酒醉駕車的男子撞上,我醒後,女乃女乃把我買的禮物交到我手上,我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那份禮物要送給誰。」
在每個深睡的夢境中,一個女孩子的身影在他眼前飛掠,他追上前,想追出她的真實面目,卻發現無論多麼努力,都追不上她的腳步。
「什麼禮物?」書青問。
「一個鑽石別針。」
「很漂亮嗎?」
「非常精致,回台北我拿給你看。」
「也許我知道你要送給誰。」
「誰?」
「楊依依。」
「她是……」
「你的校花女友,你答應要回台灣和她共度聖誕節,我想你是為了遵守諾言。」
「那位已婚的校花女友?」早上書青提過,可惜他對她沒印象。
「高一時,你很興奮的跑來找我,告訴我楊依依向你表白,然後你決定和她成為男女朋友。」
那是他們第一次吵架,她永遠記得那聲林旺,把她的自以為是殲滅,從此,她舍棄福態,追求骨感。
「這麼隨便?人家告白我就無條件接受?」
「你以為你的行情很高?」斜眼睨他,書青似笑非笑。
「你的意思是,青少年時代我是丑小鴨?」
「國中畢業你的身高還不滿一百六,百分之八十的女生比你高,誰會對你感興趣?高一那年,你奸像吃了生長激素,一口氣長高二十幾公分,才勉強有人青睞。所以,有校花主動追求,那是光榮好不?」
「從此楊依依成為我的女朋友?」
「沒錯。怎樣?有沒有印象?」
褒禹搖頭。
他倒是對小青很眼熟,不曉得為什麼,他感覺她在他的生命中佔有大半區域,他想,他們很熟,在過去,在他忘記的那段日子。
「車禍之後你很痛苦嗎?」
「痛苦?應該說我的家人比較痛苦吧。」他輕笑。
好多年了,女乃女乃還是經常在清晨時問他,你知道我是誰嗎?因為女乃女乃被嚇壞,擔心寵了一輩子的長孫忘記她是誰。
「為什麼?」
「清醒時,看見很多雙眼楮焦慮地望著我,我卻如何都記不起來他們是誰。為了我的病,父親把事業重心栘到美國,女乃女乃和母親日夜守住我。相信嗎?我在美國演出時,不管走到哪里,媽媽和女乃女乃都跟在我身邊,這種情形看在外國人眼里簡直匪夷所思。」
「你覺得難以忍受?」
「多少,不過我很清楚,他們是擔心再次失去我。」
「杜女乃女乃常說你貼心,說有你這麼個孫子比人家幾十個孫子更值錢。這次你回台灣,他們沒意見?」
「其實,我不必回來的,但,我隱約覺得非回台灣不可,仿佛我和誰訂下約定,一定要履約。你知道我和誰約定嗎?」
他問,她臉紅。
是嗎?即使記憶不在,他仍沒忘記兩人的約定?
大眼楮四下轉,她笑開。
「你的笑容很詭異,你知道我和誰約定對不對?」
「不對。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我怎知道你和誰訂約?」
要演梁山伯與祝英台?今天不行,今天心情太好,天氣太晴朗,這種日子下適合演悲劇。
「或許你知道一點蛛絲馬跡,想想吧,除了楊依依,我還有其他紅顏知習?」
「你以為我們要好到,你的大便是什麼顏色都會向我報告?」這種比喻實在壞了她的端麗形象。
「我大概不會向你報告大便顏色,但也許我會和你分享交友心得。」
猜得那麼準!他是真失憶這是假失憶?眼光定在他身上,書青不語。
他的手心壓在她的手背上,認真的眼光對上她。
「告訴我,以前我是怎樣的人、我們怎麼認識的、為什麼我們的交情那麼奸?」
看看窗外,書青縮回自己的手,笑說︰︰「台南到了,先下車吧,你問的問題應該由你自己解答。」
「我們直接回老家?」
「不,我們先去成大撿酸果。」
「什麼?酸果?」他黑色的瞳孔里寫滿疑惑。
書青用力嘆氣,「看來,你是真的全部忘記了,沒關系,我慢慢帶領你走入回憶吧!」
她拿起自己的太陽眼鏡和鴨舌帽,替他戴到頭上,不想讓路人認出他。
他接過太陽眼鏡,那上面還留有她的余溫,她軟軟的手心替他撥弄頭發,像個細心的小妻子,小妻子……他們之間有那樣的關系嗎?
書青伸手,握住他的大手,現在,他們一起回到過去,一起走入時光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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