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滋味 第2頁

媽媽不該接下這筆生意的,她馬上要和姜冠耘結婚了呀!可是媽媽說,這是最後一次,對方要給她八千塊,有了這筆錢,她就能為自己買一套美麗的衣裳當嫁妝,她還要去做臉,享受一為女人的快樂。

蹲在衣櫃里,小書從縫隙間看出去,這個男人孔武有力,黑闊的臉龐上帶著幾分酒意,他一進門,就粗暴得讓小書心驚。

她閉上眼,摀住耳朵,不敢看、不敢听。

斷斷續續的,傳來母親的激昂申吟、男人的猥褻激叫,還有細碎的救命聲夾雜其中……

經過多久?不曉得,是男人的低吼,讓小書驀地驚醒。

從洞縫中望向床邊,母親的臉癱往她的方向,右手無力垂落床沿,大大的眼楮瞪著她,不發一語。

媽媽……

手在發抖、牙齒在發顫,幾秒間,小書意識到,她失去母親、失去親人、失去依靠了……

小書喊不出聲音,直直地,她望住母親無神雙眼。母親發紫的臉龐帶著不甘心、帶著疑問——她將要幸福了啊,為什麼造化弄人……

母親在恨她,是的,她恨小書不出手救命、恨她只顧慮自己的恐懼、恨她放任一個男人將她摧殘致死……

男人從酒意中乍然清醒,他懊惱地推推文沛鈴,但任他怎麼努力,床上的女人仍然一動不動,向他宣告死亡。他扶住額頭,考慮半晌後,決定面對事實,于是打手機找來警方。

幾分鐘,警車鈴聲傳來,接著門被打開,警察、人群把小小的房屋擠得水泄不通。

小書蜷縮在櫃中,一個黑暗、安靜、充滿死亡氣息的空間里,她一動也不動,圓圓的雙瞳里布滿恐懼。

姜冠耘沖進門,一眼望上蓋了白布的文沛鈴,伸手拉扯掉覆蓋,她……

「我不是故意的,是她很High,一直要求我……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

凶手的聲音里滿是後悔,誰會曉得不過是尋歡,怎會弄成這樣?

「姜先生,我沒騙你吧!這個女人不正經,專靠皮肉賺錢,早晚要出事的。」

三姑湊到姜冠耘身邊,早上她才為這個八卦遭到對方冷眼。

「她呀,跟村里所有男人都有一腿。」六婆也跳出來說話。

「報應吶!全是報應。」

幸災樂禍的奚落聲、看好戲的圍觀人群、凶手的自首,他們的聲浪傳進冠耘耳里,也飄進小書耳里。

那種非善意的言論,一圈一圈,將小書圈綁起,他們說的人是她的母親呀!

自卑將小書逼入地獄,她的容身地只剩下這小小的衣櫃,帶著淡淡腐朽味的黑色空間。

「閉嘴,全給我安靜,想講話的人全給我滾到外面去。」他不是警察,嚴格來講,他也不是文沛鈴的家人,照理說,他無權發言,但他的氣勢就是硬生生壓住在場人士。

他轉頭問凶嫌︰「你為什麼找上她?」

「听、听說她是墾丁的奇跡,我想來見識一下。」

「你說她是墾丁的奇跡?」冠耘大吼,嚇得粗壯男子腳軟,沒道理怕他的,可是他的威勢就是讓人腳軟。

「不是我說的,是帶我來的皮條客講的,听說她的床上功夫了得,放蕩激情的程度,連台北的小姐都比不上。」他連忙撇清。

她放蕩激情?不會吧,她不是清純得像朵小茉莉?突然間,他獨立自主的婚姻變成笑話。

笑話?不,村人對文沛鈴本來就不公平,也許這是樁強暴意外,他不應該一徑地相信凶手的話,對了,他要找到小書,讓她來向自己證明,證明他的決定不是笑話。

「小書,妳在哪里?出來!」他的視線掃向人群。

大家隨著他的視線,也跟著找起小書。

突地,他看見衣櫃,沖上前打開門,登時倒抽氣聲揚起。

「夭壽哦!那個私生女躲在衣櫃內,目珠金金看伊阿母被人家……被人家那個啦!」

「這個查某,自己不要臉,連女兒也拖下水。」

「伊一世人枉費啊啦!」

小書不听他們,一句都不听,她把下巴靠在膝間,細瘦的胳臂環住雙腿,口中喃喃自語。

她在默書,默明天老師要小考的歷史,林老師是好老師,她不要教他失望。

雅典位于希臘半島東南沿岸,人民善于航海經商,重視教育,喜好演說和辯論……

雅典位于希臘半島東南沿岸,人民善于航海經商,重視教育,喜好演說和辯論……

雅典位于希臘半島東南沿岸,人民善于航海經商,重視教育,喜好演說和辯論……

她一心一意將眾人的輕視與敵意排除,不听、不想。她的媽媽是好媽媽,她辛苦賺錢全為了她,她不是壞女人、不是狐狸精,她是……

幾個偌大身影罩在她頭頂上方,小書沒抬頭;有人對她說話,她沒听見,她要背她的歷史,那很重要,她要考最高分,要考全校第一,雖然,她沒學籍、不能拿獎狀,可是,沒關系,林老師會看重她、會夸獎她,會告訴她,一枝草一點露,每個生命都是上帝最美好的寶貝。

壁耘走過來,大大的手掌托起她的臉。

視線接觸到他,小書淡然表情中融入了生氣,不爭氣的淚水一顆顆滴下,淌在他指間,濕了她的衣襟。

「妳是文沛鈴的妹妹?」冠耘問。

小書看著他,謊言還要繼續嗎?不用了吧!他不再是母親的幸福歸宿。

「不是啦!她是文沛鈴的女兒,可憐哦,也不知道老爸是誰,到現在還沒有戶籍。」

「她和我女兒同班,老師看她可憐給她一張書桌椅子讀書啦!要不是靠大家幫助,她不曉得要怎麼活到這麼大。」

小書沒響應,單單盯住他。他的臉冷酷無情、溫柔缺席,深刻的五官湊在她面前。他在生氣嗎?生氣媽媽編的謊話、生氣媽媽不是落難公主、生氣她不是媽媽的年幼妹妹?

「攏是大人作孽,才十幾歲囝仔,看伊以後要安那過日子。」

「我看,伊早晚要行到伊老母的舊路。」

「可惜,這麼水的查某囝仔,比伊老母更卡水十倍。」

左一句、右一句,全是對她未來的預測,小書一句也听不入耳,因為她知道,自己沒有未來。

「我不听他們講,我只听妳講,妳是她的妹妹嗎?」他認真望她,企圖從她的話中,證實自己並非昏庸愚昧。

小書緩緩搖頭,縮身,她往衣櫃里層縮去。

「所以,妳是她的女兒?」他的語調帶出冷冽。

她很怕,但是林老師說過,時間會證明所有的謊言,匈奴的南下牧馬、希特勒的借道阿富汗,謊言會讓時間揭穿。

蹦起勇氣,她搖頭。兩道凌厲視線射來,小書全身泛起顫栗。

「跟我走。」冠耘說,他要找個沒人的地方,逼她回答他所有疑問。

他說……跟他走?小書抬眉,觀察他的心思。

小書搖頭,她看不透他。

「隨妳。」

話落,姜冠耘離開。小書讓一群警察伯伯帶進警察局,她要作筆錄、要替母親辦理後事,世情不容許她稚弱。

對方賠了錢,小書替母親辦過喪事後,這筆錢便所剩無幾。

學不去上了、書念不成了,她和母親有著相同的境遇,舉目無親、人情冷清,縮在衣櫃里,她哪里都不想去。

想過未來嗎?

沒有。她本來就不對未來存太多幻想,只有那段日子,那段母親談戀愛的日子里,她幻想過和他一起生活,幻想過睜開眼楮就能看見他,是幸福呵!只不過,幸福匆匆,彈指間,幻滅。

她喜歡他,很喜歡,喜歡到從門縫中望見他的溫柔,便覺得溫暖窩心,雖然他的溫柔並非針對她,可是,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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