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懂。開口跟我講清楚,不準再裝啞巴,否則我馬上要她走路。」
深吸氣,她想很久,顫栗說︰「她很需要這個工作。」
「誰告訴你,她很需要這份工作?」
「她在哭。」
她的邏輯簡單到……讓人吐血。
薔薇愣愣盯著亞瑟,和她口口聲聲的中國女巫。她……為自己求情,在她完全理解自己對她惡意攻擊的情況下!?羞愧漫上她的心,罪惡感隨之攀升。
「你確定不要我開除她?」亞瑟再問。
慕心堅決點頭。
「你等我一下,我們需要好好談談。」亞瑟望一眼薔薇。「跟我走。」說著亞瑟領她往樓下走去。
第三章
再回到慕心的房間,亞瑟敲門。
沒人應,短短五分鐘不到,她逃跑了?
他打開房門,眼光四下搜尋。地上擺了好幾堆書籍,至少有五百本以上。當些「嫁妝」空運到法國時,前去提物的僕人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猜測箱子里面什麼東西,但絕對沒人想到會是多到不行的書冊。
眼光掃過窗邊,窗簾後面躲一個人,她蜷縮身子,試圖不教人發現她的存在可是這種拙劣的躲法,很難不被發現。
亞瑟勾起窗廉時,慕心下意識用手護住頭。
她以為他要打她?
亞瑟狐疑地望住她的動作,半響,他的安靜引得慕心的好奇,偷偷望一眼,一的表情……好像沒有那麼生氣?
手緩緩放下,在他伸手要將她扶起來時,她瞬地縮起脖子又護住自己的頭,一種反射速度之快……
有人常打她?疑問在他腦中興起。
低,他將慕心抱起來,輕輕放在床側。
「我們談談。」他特意用法語和她交談,想測試她的法語能力。
慕心點頭,松口氣。他明明生氣,卻沒打她,他是個……好人吧!
「用嘴巴回答我,別再點頭搖頭地給我模糊答案。」
才要點頭答好,慕心記起他的要求,開口說︰「好。」
「先從薔薇談起,你了解她說的每個字義嗎?」
「了解。」她的回答很簡略。
「既然听得懂,你為什麼不生氣?」她可以向管家、爸媽或娜莉反應,為什她不說,由著薔薇氣勢囂張?
她偏頭想想,回答︰「生氣能改變什麼?」
她不太對人說話,大部分時間,她只和鏡中的自己說話。
她的話不多,但一下子就攻到重點。的確,人類的情緒一向對解決問題沒有大幫助。
「至少趕走她,她就不能在你面前說些令你不愉快的話。」
「可是……」吞吞口水,慕心說︰「她會更生氣。」
「她生不生氣關你什麼事?」亞瑟不曉得她為什麼要顧慮到別人的脾氣。
「她生氣是我害的。」
「你書的?」他難以理解她的思維。「誰告訴你,她生氣是你害的?」
「很多人生氣都是我害的,我不應該在這里。」
這句話媽咪對她說過很多次,她說︰「你不該被生出來,你的存在只會令人發怒。」
小時候慕心不懂她的話,照單全收;長大了,她明白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奪走媽咪的快樂,她有義務承受憤怒。
「哪些人?」
亞瑟不滿。這些天,是哪些閑言閑語把她封閉在自己房里?
他沒打算因她的身分而給予特別待遇,卻也沒打算把她鎖在這里,限制她的自由與快樂。
他不否認,兩個人的婚姻是場交易,但不管是哪個交易,他都不是個只想佔有便宜的奸商,他向來強調公平。
「你父母親、娜莉小姐和……很多人。」她越說越順口,突然發現和他聊天並不困難。
是的,她听得懂他們說的每句話,只是大家主觀認定她听不懂,便毫不掩飾地在她面前抱怨。
「因此你不踏出房門?」她的無條件承受如魚骨哽在喉側,讓他不舒服極了。
「你說出房門?我可以走出去嗎?」她訥訥地問,不曉得他所謂的出房門和她所認知的意義相不相同。
「這里是你的家,你想到哪里就到哪里!」
她的問題讓他微微發火。這里是威廉斯家的產業,不是監獄,他不懂有誰會限制她的行動。
「到處都可以?除了餐廳,還包括……那里?」
她從窗口指向外面的噴水池,手微微顫抖,簡直不敢相信他說的話。她好想看小魚游水,看是不是真的悠游自得,那天他走得太快、她跟得很急,沒時間去探望。
「沒錯。」
他不明白她眼底的渴望,更不明白一件簡單到毋庸思考的事情,為何對她來講,那麼值得期待。
怯怯地,她羞赧地靠近他。
「說話,不準讓我猜測你的意思。」
說話嗎?他的口氣有點凶惡。
抬高脖子,慕心仰頭判斷他的眼神,良久,她確定他無害,小小的手鑽進他的大的手中間,鼓起勇氣開了口——
「可不可以……你帶我去看魚?」
她的難以啟齒,讓他誤以為她將要求一件難如登天的大事,沒想到不過是……
他啼笑皆非。
見亞瑟久久不發一語,她松開他的手,退後一步,垂下肩膀,臉上笑容褪去。
大概是不可以吧!
沒關系,反正知道魚在水中游很快樂就足夠了,不用非得親眼目睹。
她的失望好明顯,明顯到讓人發覺,她的內心不過是一個未長大的小女孩,而且不懂得掩飾真心。
下一秒,他的手伸到她面前。慕心不解他的意思,搖頭。
「你不是想下樓看魚?」
他的話像超級魔術,瞬間變出她隱去的笑臉。他發誓,他看見她的眼楮里射出兩道光芒。
點頭、再點頭,她的笑容璀璨。
交出自己的手,由他帶領,她走人人生另一個領域。
當兩人同站在噴水池前時,她定定地看著水中游魚,眼神追隨它們的身影悠游……
這就是悠游自得呵……她看過不少書,書中有許多部分她難以領會,因為她的世界只有小小的五坪空間,書本帶給她想像,卻無法讓她全然領略。
只不過是幾條游魚,值得她那麼興奮且專注?亞瑟忍不住想笑。
「你沒看過魚?」刺探她的內心世界很容易,只要你想,伸手便能窺知。
「看過。」她的眼楮沒離開過池子。
水面上波光粼粼,西下的陽光帶出點點金黃。法國的夜晚來得特別晚,听說在夏季,太陽要到十點才記得下山,到那時她一定會懷念台北的夜空。
「既然看過,為什麼對這池游魚那麼感興趣?」風吹亂她的頭發,他有股沖亂替代梳子,為她打理一頭烏黑閃亮。
把魚兒的自在刻進腦里,慕心滿足嘆息。她回身正視他的眼楮,偏頭想想,緩緩回答——
「我只看過餐桌上的魚。」
她的聲音並不清亮,但柔柔軟軟,像一團甜甜細細的棉花糖。
「台灣是島嶼構成的。」亞瑟說。
慕心望向他,認真的眼神告訴他,她不是開玩笑。
「你沒見過活魚?」
再一次,她鄭重點頭。
「用嘴巴回答我。」
「我沒見過會游泳的魚。」
「你沒到過水族館?」
「水族館?我在書上看過好幾次,但分不清楚是賣魚的地方,還是養魚的地方?那里一定很漂亮。」一口氣,她說了好幾句話,量多到她自己都嚇一跳。
亞瑟不理解她的生活圈怎會近乎貧乏,她是慕育林的女兒,一個人人羨慕的千金大小姐,怎麼連……
暫且放下這個話題,他打算找時間和慕育林談過再說。
「你房間有很多書。」尋出另一個話題,亞瑟說。
「我盡快把它們收起來。」
慕心認為是她沒把書收齊,才讓薔薇有怨言,以致引發後面的事件。
「你沒有書櫃,這兩天我請人搬幾個進你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