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心。」
廚師洛琳走到慕心身邊喚她。她總是要求僕人喊她的名字,她哄他們,那是中國人的習俗禮儀。
回頭,微笑,那是慕心的專屬標記。
「明天我們來做你說的春卷好不好?」洛琳問。
她是一個四十開外的年輕婦人,也是第一個和慕心熱絡的人。
「好,我們要買蛋、肉、蝦子、豆干和蔬菜。」
春卷是台灣在家里幫忙的林媽媽,最愛弄給大家吃的東西,每年的清明節,女乃女乃、媽咪和姊姊全員出門掃墓,林媽媽就會上樓,喚慕心下樓幫忙做春卷。
所以一年當中,清明節是她最快樂的日子。這天,家里只有她在,她可以無限制說話、無限制大笑。
「要不要我們一起上市場選菜?」
洛琳的提議很誘人,可是……
「我可以嗎?」慕心猶豫。
「可以。」
答話的是亞瑟,他在走出餐廳後發現慕心沒跟上,折回頭,听見慕心和洛琳的對談。
「可以嗎?」她再問一次,口氣存疑。
「可以。」他確定。
「明天早上?」慕心問洛琳。
「對,我去敲你的門,然後一起去。」約定好明天行程,洛琳離開去收拾餐桌。
只剩下慕心和亞瑟兩人相對而立,他的冷漠淡了,兩人距離似乎又拉近幾許。
她不明白他的改變,如同他不懂為什麼明明要求自己不受她影響,卻又老被她影響。
「說話,好嗎?」
這句話叫作白問,慕心從不會給他否定的答案。
她點頭後,驀地想起他的要求,忙開口回答他一聲好。
拉住她的手腕,亞瑟大步往外,直到噴水池前,他停住腳步,她亦隨之停下。
「說說飯粒變水仙花的故事。」
他習慣下達命令,她習慣遵從。
「從前有戶貧窮人家,家里有兒子和老媽媽,有一天兒子上山打柴,獨留老胳媽在家,她掏空米缸,煮出一碗香噴噴的白米飯,老媽媽舍不得吃,想留到兒子回來給兒子裹月復。
「突然有個老公公來敲門,他很可憐,許多天沒吃飯了,老婆婆掉著眼淚把飯拿給老公公吃,老公公問她為什麼哭,她說那是家中最後一碗飯,本想留給兒子吃,老公公听完,快步跑到溪邊大吐特吐。
「說也奇怪,白白的米粒居然長出一株株水仙花,沒多久開出潔白花朵,老婆婆的兒子拿水仙花到市場賣,賺很多錢,改善了家中的生活。
「這故事告訴我們好心有好報,人要心存善念。」
她中規中矩的說故事口氣活像在背書,很少開心的亞瑟被逗得笑出聲音。
慕心讓他的笑聲弄得一頭霧水。
「我說的是勵志故事,不是笑話集。」
沒想到這句居然讓亞瑟更加笑個不停。
不過,見他笑得那麼開心,巴結別人習慣了的慕心,接起下一個故事,繼續巴結——
「從前有一對父子牽著驢上街……」
「夠了,我不想一整個晚上耗在這里听你講童話故事。」
「你笑得那麼高興,我以為你很愛听。」她一板一眼地說。
「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談,故事……下次再說。」亞瑟沒注意,她總是逗出他的真心情。
「好,談事情。」她同意他出口的每句話。
「你最近常打電話給你父親?」他問。
不能打電話嗎?慕心頭低下,她懂他的意思。
「我以後不打了。」悶悶地,她說。
「我沒說你不可以打。」
慕心的皺眉讓亞瑟急忙解釋起自己的意思。
下一秒鐘,他又發現自己的心情隨她表情起伏。他干嘛「急忙」?恢復、恢復,不要讓她影響你。
「我可以打電話嗎?」
倏地,她眼楮發亮,仿佛得到他的應允是無上光榮。
「可以,你開始和你父親聊天了?」
「是你說,不準讓別人猜測我的意思。」她乖乖做的工作是「遵守指令」。
丙然,他沒猜錯,她只是在配合他的要求。
「你做得很好……」他說,突地想起餐桌上,慕心和父母親間的隔閡。「我再給你一個任務——去和我父母親溝通。」
既然她是個能被要求的人,那麼他何必替她省事,逼出她的潛能,是他最應該做的事。
「知道了。」果然,她沒學會投反對票。
「很好,我希望快一點看到成果。」亞瑟得寸進尺。
「那我可不可……」慕心突發奇想。
「可以。」他想都沒想就回她一句可以,反正她要的東西一向很簡單,隨手就能解決。
「真的嗎?」
「真的,你要什麼,說吧!」他好像答應得太快。
「好,我們走吧!」她拉住他的手,雖然搶別人的情人很罪惡,而且等下娜莉可能又要對她大發脾氣,可是他說了「可以」,不是嗎?
「去哪里?」他拉回她想往外沖的身子。
「去找我爸爸。」她難掩興奮。
什麼!?他剛從大陸回來,她又要他回大陸?
拒絕的話在他腦海里轉兩圈,她充滿期盼的眼神卻讓他說不出口。
但最後,他還是沒帶慕心去見她爸爸。
憋了多日的委屈排山倒海而來,她的眼淚潰堤,一顆顆不受控地往下掉,她一面拚命抹去淚水,還是沒忘記要討好人——
「沒關系、沒關系,我一下下就好了。」
「沒關系,我只是太想我爸爸,所以控制不住。」
「對不起,眼淚是它自己掉的,不是我叫它失控……」
她的「對不起」和慕育林的「謝謝」一樣,聲聲撞擊出他的罪惡感,撞得他心痛復心虛。
終於,他擁她入懷,收納她的淚水和心酸。
終於,他在她身邊留了一晚,用他寬寬的胸懷,包圍她小小的委屈和失意。
終於,他們的新婚夜降臨,這二僅,她夢中有他、他夢中有滿足和甜蜜。
他不再反抗自己的心,不再排斥心情被她牽系,她——是他貨真價實的妻子。
推門,慕心迎面踫上正要進來打掃的薔薇。
「夫人早。」
「薔薇早安,請叫我心心。」慕心提醒她。
帶著恬然微笑,薔薇不再對她充滿敵意,這點讓她心中負擔減輕。事實上,自從她听得懂法文這件事傳開,那些明目張膽的言語便很少听見了。
走出庭園,一路上,她不斷對人說早安、不停微笑,無關乎心情好不好,她只是希望別人開心。
走進園子里,她低頭看池中游魚,它們搖頭擺尾,輕松愜意,感動寫在慕心心底,沒有負擔和包袱的人生,多美好!
「心心早。」園丁賈許是位五十多歲的伯伯。
「賈許伯伯早。」她微笑,為了讓別人高興。
「昨晚睡得好嗎?」賈許遞給她一支花,紅紅的花結在白白的衣領上,替她增添活潑。
「我睡得很好,謝謝。」這幾天,她練習說話練得不錯,面對人,都能講上幾句,但娜莉例外。
「听說老夫人睡得不好。」他說。
偏頭,慕心望住賈許的眼楮里寫滿疑問。
「老夫人的腰痛又犯,每次腰痛一發作,她就睡不好,脾氣大,服侍她的瑞絲就慘了,動不動便挨罵。」
慕心點頭,側眼往上眺望,婆婆房間的窗戶開著,窗簾隨風翻飛。
她沒發問,賈許逕自回答她的疑問。
「老夫人在休息,醫生來過,是老毛病了,吃藥沒多大用處,你要不要上樓去看看她?」
對慕心,賈許存有好感,她具備東方女性的溫柔婉約和體貼,上回他不過乾咳幾聲,正在看魚的慕心居然親自到廚房要水給他喝,他感動於她的細心。
「我?」
慕心猶豫,她不曉得自己的出現,會不會讓婆婆生氣,她曾經說過不喜歡自己,但同時,亞瑟的「命令」也在心中響起,她答應過要和他的父母溝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