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傷天使 第5頁

「听到沒,下回到法國不可以空手來,要帶兩盒仙丹。」他轉身對程黎說。

她點頭,笑著應和。中國女人的仙丹是什麼?加味逍遙散還是六味地黃丸,這些她恐怕要花點時間研究。

「小女生,我告訴妳,他的畫棒極了,我的房子租過許多畫家,其中,我最看好他。」豎起大拇指,她對晁寧比比。

「你對每個房客都這麼說。」攀上老太太肩膀,他一派輕松。

「除了你之外,可沒人敢欠我房租,要不是看上你的才華,相信你的未來無限光明,你以為我那麼笨?」

「謝啦!不能再陪妳說話,我趕時間,我先把她帶上去。」向老太太揮揮手,他拉起程黎走向樓梯,一面走,他一面回頭對程黎說︰「房東太太人緣很好,經常不在家,能踫上她,算妳運氣不錯。」

她的運氣當然不錯,否則怎會在來到法國的首日踫到同鄉人?怎會在他眼神里找到曾經熟悉?更怎會打入他的生活,成為他未來的一部分?

打開房間,他迅速將畫具放下,轉身對程黎說︰「等一下我要到PUB打工,妳可以在這里休息。」

程黎直覺比出幾個手勢後,才想起他看不懂手語,立刻拿起紙筆在上面寫字。

「我不能跟你去嗎?」她不想和他分離。

分離?!多奇怪的字眼,他們不過是認識半天的陌生人,她怎能感覺自己已經和他熟悉?

搖頭,她努力搖去自己的唐突。

「不行,妳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時差調整過來,否則未來幾天會昏昏沉沉。想觀光?身體將是妳最大的敵人、」他拒絕。

他是對的,一整天下來,腦袋的窒息感加烈,雖然心底有無數雀躍,腳步卻免不了疲憊。

點頭,她同意他,拿下包包,卻發現沒地方可擺。

四下打量,他租的是一個十坪大小的房間,除了一張雙人床、一個舊沙發、簡陋的衣櫃和迷你廚房外,還有一組小小書桌,所有空位都讓畫具佔據了,想走路也得另闢空間。

「冰箱里有些食物,肚子餓的話不要客氣,浴室在門後面,記得馬桶和蓮蓬頭不能同時用。」他一面說話,一面把堆在沙發的厚重書本,迭到書桌上。

他看著她臉上的疑問,回答道︰「是管線問題,妳用沖水馬桶,冷水會立刻做補充,蓮蓬頭里的冷水全拿去補充馬桶,流出來的熱水會燙熟人皮。」

懂了。點點頭,她看他跑出房間,關上門,三秒鐘後,房門被打開,他又出現。「這里的自來水可以生飲,口渴的話,到浴室接水。」

來不及等程黎回應,他快遲到了,沖出房門,他悶悶自問︰「那麼擔心她做什麼?不過是一個借住幾天的同鄉人。」

晁寧走了。程黎環視房間,真亂!

偷偷吐舌,卷起袖子,就從……那張亂得不象話的床鋪開始吧!

抹布、水桶加掃把,她用最簡單的工具把房間弄干淨,東西歸類好,灰塵除盡,房間陡然增加好幾坪,暢行無阻,視線所及處,煥然一新。她絕對是個效率極高的精明管家。

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成績,她拿來換洗衣物,走進浴室,不多久,浴室里響起刷刷聲,半個小時後,晁寧將有一間嶄新浴室。

她只帶了洗臉的小毛巾,長長的濕發沒東西可包,不過她向來隨遇而安,梳攏下頭發,她趴在沙發上。

真是累了!伸個懶腰,半瞇眼,她沒有立即進入夢鄉,腦袋里想的全是那個好心男人。

他是有才氣的,不管他未來是否成為梵谷或張大千,他都是有才氣的男人。

踫見他,是她的運氣,在兩千三百萬人口的台灣里,她沒見過他,卻沒想到飛行幾萬公里,他們迢迢千里,在異鄉相識,誰說人與人之間沒有緣分、沒有心有靈犀?

她睡著,夢境里全是他,他作畫的專注、他說話的溫儒、他對房東的親切……

在夢境間,他和十年前的小男生重迭,成為同一個人,他拿著蠟筆在她的圖畫里添加陰影,說︰「有陽光就有影子,有見光面就有背光面……」

她的人生因為他,從背光處走向陽光。

這是他的房間?!

晁寧在門口怔愣半分鐘,最後他認出沙發上的小女人,那是他同情心泛濫的結果。

這算不算女人的魔術?他從沒想過一個僅供休憩的房間,經由一雙巧手,能出現家的感覺。

是的,家……他想家,想生活在親人之間,只是,他的夢想和家的信念相互違背,年輕的他選擇夢想,然午夜夢回,異鄉游子思念無限。

打開冰箱,東一瓶西一瓶的啤酒讓她排了隊,前年的乳酪失蹤,過期的臘腸離去,食物量大幅減少。

拿瓶啤酒,晁寧走到陽台邊,雜草叢生的盆栽出現新生機,瘦弱的花朵因滋潤而再度抬頭挺胸,他幾乎快忘記它們的顏色。

洗過澡,他在床邊躺下,手支後腦勺。

照理,累了一天,他該盡快睡覺,但不肯休憩的雙眼,從自己腳板看到沙發上的女孩。

她睡得不安穩,翻來覆去,細眉皺緊。

作惡夢?對異國的不安全感?晁寧想起自己初來乍到時,無法成眠的夜里。

是同理心,帶著一點點同情,他起身抽過毛毯,走至她身邊,他發現她穿著襯衫入睡,長發未干。

七月的法國日夜溫差仍大,一不仔細容易犯感冒,他拿來大毛巾和吹風機,考慮該怎麼下手,才不至于把她吵醒。

他的考慮不長,淺眠的程黎醒來,揉揉惺忪睡眼,對他發笑。

把毛巾和吹風機遞給她,拋下一句︰「把頭發弄干,沒有保險,在這里看醫生很麻煩。」

她從袋子里拿出一瓶成藥放在沙發,然後寫字。「我是護士。」

「做護士就有生病權利?」

她不同他爭辯,拿起吹風機,三兩下把頭發弄干。「你餓不餓?」

「妳餓了?」

「有一點。」

听過她的回答,晁寧起身,從櫃子里找到兩包泡面,倒進碗里,從水龍頭接些生水,然後塞進微波爐,短短三分鐘,泡面煮成。

這是她第一次見人用這種方式煮泡面。

他把書桌搬到床邊,再將熱騰騰的泡面放在桌上,她坐床、他坐在唯一一把椅子上,面對面,吃泡面。

拿起叉子吃兩口,她在紙上寫下不禮貌問題--

「在這里,生活很困難嗎?」

他認真想她的問題、

「不難,但如果你堅持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很困難。」

「我不懂你的意思,」

「只要有一技之長,找個賺錢工作不難,但如果堅持做自己喜歡的工作、堅持自己的理想,那麼,辛苦跑不掉。」晁寧加深解釋。

這些話他從未和任何人討論過,卻在這樣的夜晚,對一個稱不上熟稔的女人說起。

「畫家是件辛苦卻不討好的工作,對不?」她問。

悲憐的瞳眸里,寫著她特有的淡淡哀愁。

「對。我們經常在『想要』與『必須要』之間掙扎,我們希望每分每秒都用來畫自己想創作的東西,但為求生活,你必須畫別人喜歡的,容易賣出的書作。」

「是不是,失去觀眾,藝術便不算藝術?」

「很可悲的說法,但我不得不承認,妳的話中有一部分是對的,藝術的價值常取決于多數人的主觀看法。」

「所以,我的作法是正確的,我不把畫畫當工作,純粹拿來當娛樂,那麼我的作品價值由我自訂,我說它是藝術它就是藝術,不必考慮任何人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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