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傷天使 第7頁

解說間,他們來到昨天的工作地點,架起太陽傘,擺好小板凳,程黎將他的作品一張張掛在他搭起的架子上面。

每每排掛一張,她眼里流露出的欣羨眼神,讓他感覺自己成就非凡。

「晁寧,你很詐,她是我先發現的。」昨天的白種男人對晁寧說話。

他聳肩沒同答,低頭把畫架擺好。

男人繞到程黎身邊,對她說︰「妳還記得我嗎?昨天……」

他叫作晁寧?晁寧、晁寧,她低頭在心中默念幾次,由于太專心,以致男人的問話她沒听見。

白種男人拉拉她的手,把她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

這個動作惹火晁寧,看著對方不肯松開的手,他往兩人方向走去。

「小姐,妳還記得我嗎?」

程黎點頭,暫且放下手邊工作,凝眼望他。

「妳听得懂法文?太好了,妳肯不肯讓我畫妳?」他問得急切。

「她一整天都會在這里,你想怎麼畫就怎麼畫。」晁寧拉開他的手,充滿佔有欲地將程黎塞到自己身後。

「真的嗎?」白種男人大喜。

「真的。」他自作主張地替程黎作決定。

「我不喜歡當模特兒。」她把紙條遞到他眼前。

「妳把他當空氣,做妳自己的事情。」

嘆氣,她選擇不反駁,反正世界和平是她的人生標的。

拿起畫筆,晁寧開始今天的工作,她坐在他身邊,看他畫畫,偶爾他問她幾句話,她用紙條回答;偶爾她想起什麼,問他名家畫作,他盡心解說。

他們的相處很和諧,和諧得像……像他身邊的位置本就屬于她一樣。

「你的家人都在台灣?」她問,純粹好奇。

「對。」

「你常回去嗎?」

「不。」他回答得簡明扼要,顯然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

「為什麼?他們不贊成你從事這個行業?」她猜測。

「所有的父母親都希望自己的孩子當個正正經經的醫生、企業家?而不是個三餐不繼的藝術家。」從前他對父母親的想法憤怒,但一年多的磨練洗禮,讓他不得不承認,他們的確是為他好,雖然方式他並不認同。

「那是天下父母親的期望,他們希望孩子的未來有保障,別為三餐辛苦奔忙。」她中肯地說。

「可惜,孩子們總是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我相信你會在兩者之間找到平衡點。」她笑著把水遞到他嘴邊,

他們有心電感應嗎?為什麼她知道他什麼時候口渴,什麼時候需要建議?

就口喝水,晁寧把這份親昵視為理所當然。

「像妳這樣,把畫圖當成娛樂、把賺錢當成工作?」

「身為人類,本負有責任,我的責任是養活自己和服務人群,扣掉這些,我有權利用剩余的時間,替自己創造幸福。」

她熟讀生活與倫理,公民道德常拿滿分,她知道義務是與生俱來的責任,她認真、她負責,相信只要做得夠好,終會得到回報。

「妳的理論和我的父母親相似。」他取笑她。

「那麼,我相信他們是對容易相處的夫妻。」

晁寧和程黎說說笑笑,他們之間的氣氛極好,他們從陌生走向熟悉,不過一天。

大約是程黎的態度太親切,有她在,晁寧招攬到許多客人,他賣出不少畫作,也替許多觀光客畫素描,這天,他賺進積欠房東太太的租金,也賺進他們的豐富晚餐,

收拾畫具,他們提前收攤。

「那麼早?我們要去哪里?」程黎問。

「去塞納河畔,喝喝所有台灣女人夢想的左岸咖啡。」

「那是一家店嗎?」

「不是,河邊到處是咖啡館,只要在岸邊,通通叫作左岸咖啡。」

她點點頭,認分地提起他的畫具,輕輕握住他空出來的左手,那是她的工作,她不要不勞而獲。

第三章

她的時差調整得很快,和他們兩人之間的感覺發展一般快,他們會互相取笑,會聊起天來便忘記星月西沉,他們有說不完的話題,有無數相同的看法,每個相同,總讓他們的心頭一震,震出無數興奮。

他是不相信一見鐘情的,但他的確對程黎鐘情。

她誘發了他所有溫柔、抵制了他所有冷漠,晁寧偷偷地自我承認,他喜歡這個不說話女生,喜歡她的恬靜氣質、喜歡她不慍不火的氣度,他的喜歡太多,無法一一列舉。

他接受她的觀念,決定把畫畫當成休閑,決定在父親的意見和興趣之間,找到平衡點。

從此,不必再為了生活向一群不懂藝術的客人推銷作品、不必將自己的心血論斤議價,這個念頭讓他頗為愉快。

「妳對名牌衣服不感興趣。」

不是疑問句,是判斷句,她從不對櫥窗里的高價衣服多看一眼,反而把重心故在路邊花販身上。

「我買不起。」她實話實說。

「如果買得起呢?妳會不會把穿名牌衣當成生活重心?」

「我想,有很多事情比穿名牌衣值得成為生活重心。」

「比如?」

「我是個護士,我覺得照顧病人是很重要的事情。」她隨口舉個例子。

「妳熱愛妳的工作?」他猜。

「在醫院里,我見到不少狀況,那些狀況讓我感嘆世間不公平,我常想,他們做錯什麼事情,要受到這種對待?」

「什麼狀況。」

「有次,江醫生做個腦部腫瘤手術,病患是個六歲小男孩,當手術刀打開腦殼,發現瘤的部位和原先評估的不同,他出來向家長解釋有兩個選擇。

如果繼續動刀,會傷到某部分的腦細胞,小孩將終生無法吞咽,一輩子無法喝水,甚至連唾液都沒辦法咽進喉嚨間。

第二個選擇是把腦殼縫回去,但是腦部的瘤會一天天長大,直到死亡來臨。

這叫一個母親如何作選擇?小孩母親當場暈過去。」

「那是很殘酷的選擇,再繼續說吧!我喜歡看妳說。」

「有個女孩,被男孩子拋棄後喝下鹽酸,喉嚨、食道和胃都受到嚴重灼傷,重建是一條漫漫長路,她的母親天天在枕邊泣,她卻只操心著男孩子有沒有到醫院看她。」

「這種愛情很可怕。」他說。

嗯,她點頭同意。「我不知道男孩的什麼地方讓女孩著迷,但用傷害自己的方式逼迫別人愛自己,這種愛情會把所有人都遠遠推開。我們勸女孩應該把愛自己擺在愛別人之前,她只是一路哭著,什麼話都听不進去。」

走進凱旋門,七月中了,巴黎的夏天仍帶著幾分寒意。

斜斜細雨飄落,在凱旋門下,風尤其大,她縮縮肩,身上的雜牌外套保不了她幾分暖意。

眼看程黎受凍,晁寧月兌下大衣,當頭替她罩上。

「台灣人多半無法適應巴黎的夏天。」

她點頭同意,把大衣套回他肩上,不為什麼,誰教他也是台灣人,他們同是副熱帶氣候下的產物,沒道理讓他一個人寒冷。

「妳是客氣,還是不知死活?生了病,在這里妳沒保險,看醫生貴得嚇死人。」他微怒,拉起外套義要拿她當溪魚網住。

她東躲西躲,躲不掉他的好意。

雨越下越大,他們沒帶雨具,只好繼續躲在凱旋門下。

「你提醒過我了,不過你生病,一樣麻煩,所以你也不可以感冒受寒。」她堅持。

「我是男生,比較不會生病。」他的沙文跳出來支持他。

風冷得讓她頻頻跳腳,在這麼冷的地方和人用紙筆溝通,倒是稀有經驗。

「這個理論是錯誤的,知不知道,以自然方式受孕的話,男生的出生率比女生高,可是為什麼二十年後,一男一女的婚姻能成立,男女的人數漸成平均?因為女人命韌,男性夭折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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