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單天使 第1頁

第一章

扁可鑒人的花崗石地板、富麗堂皇的水晶吊飾、美侖美奐的骨董家具……一幢位在巴黎近郊的城堡式建築里,站著一個嚴峻男子。

他不算帥,堅硬的五官中透露出不屈服的倔強個性,他不帶笑意的瞳眸,常讓人們覺得他可怕,他的身量很高,褐色卷發覆在前額,不茍言笑的態度和強悍作風,使周遭人對他畏若神明。

此刻,他正倚著壁爐,細讀手中信件,冷冽的表情,教人不寒而栗、退避三舍。一百坪大的空間里,只有靜默,忠心僕人候于門邊,等待他的指令。

他反復讀著信中內容,越念越見憤然,橫在壁爐前的手,拳頭緊了又縮。

Dear喬伊︰

寫下前面幾個字,我停筆半天,想說的話很多,卻在下筆時無言。

十五年了,最常在我腦海中出現的,是你十二歲時的容顏。

記不記得,我們在屋後的橡木林里散步,我說你是我見過最棒的孩子,你的笑容比太陽燦爛,你的聰明更甚阿西娜,你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寶貝,擁有你,是我人生最大的幸運。

對不起,最終我選擇離開我的親密寶貝,選擇欠下你無數的抱歉。

對不起,離開你十五年。

對不起,沒對你盡到身為父親的責任。

對不起,在你需要我的青春年少,我為自己自私。

包對不起,在我生命的最後一點時間,必須厚起臉皮,請求你幫忙。

纏綿病榻半年間,我最常想起的人是你,想你有多高,想你是不是依照自己的夢想,成為優質政客。

我想著,你是不是還喜歡釣魚?是不是還愛劃著小船在湖中間曬太陽?我完全想象不出這麼多年,你有多少令人驚訝的改變?

前幾天,深深帶來一本雜志,雜志上面有你,它介紹你的企業王國,介紹你的生平、你的理想與抱負。

看著照片上的你,天!我真覺得驕傲,我們是那麼相像。看著你的五官,我想起年輕時的自己;看見你的成就,我覺得自己的一生已然值得。

當然,我清楚,這份成就與光榮與我無關,重點是,你有一個好母親,她對你盡心盡力,才能造就今天的你。

昨夜,我和深深談到半夜,所有的話題內容全是你,你的童年、你的個性、你的嗜好、你的一切。我談到對你的抱歉、談到當年我拋下家庭婚姻,執意留在台灣,再回首,欷歔無限。

然而,你問我後不後悔?我想說,如果重新選擇,我會作同樣的決定。

請別責怪我,在遇見深深的母親之前,我不懂得愛情,認為婚姻是妥協的過程,于是我對你母親要求、怨懟,從未真正了解她的心,直到我認識愛情,才曉得婚姻不是妥協,而是包容。

深深的母親在半年前去世,失去她,我失去活下來的理由,我的健康一天不如一天,醫生說我得了憂郁癥,但我知道,我不是生病,我只是想追隨深深的母親而去,我愛她,無怨無悔。

我欠你太多,如果有來生,請讓我在來生有機會彌補,也請替我轉告你母親,對自己好一點,放手怨恨,接納身邊的幸福,為驕傲賠上一生,不值。

深深是個天真的女孩,她身體不好,從小讓我和她母親擺在溫室里面養著,養出一副不知世間疾苦的性子。

我們後悔過,若是早知道自己的壽命不夠長,就該讓她早點接觸社會,了解人與人之間並非全然單純,但是,來不及了,我來不及教導她,便要死去。

喬伊,你是有能力的孩子,毋庸我擔心,至于你母親,我相信你會好好孝順她,我在世間唯一不放心的人,只剩下深深了,她不懂世俗厲害,我懷疑沒有我們,她怎能存活下來。

親愛的兒子,你是我唯一能托付的人,我想將深深交給你,雖然你們並沒有血緣關系,但能不能請你將她當作妹妹,照顧她、保護她,不要讓她被欺害?

我了解自己的要求無理,在你需要我的時候,頭也不回地離開,當你不再需要我的時候,又厚顏回頭求你,但,我真的沒有別的人可求了。

懇求你到台灣一趟,相信我,你會喜歡深深的,她是個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她不會是你太大的負擔,拜托你……

後面的字跡潦草無力,對著潦草字跡,奎爾的冷靜出現裂縫。

「喬伊」是他的小名,從小到大,只有父親這樣喊他,他們曾有一段愉快歲月,然而,他割舍了幸福,親手葬送父子親情。

「奎爾,晚上的宴會準備好了嗎?」

母親從起居室里走來,望見兒子的凝肅。她走向前,關心問︰「怎麼了?」

「是『他』寫來的信。」奎爾將信紙交給母親。

拿著信,她的手微微發抖,一字一行讀過,信自指間滑落。

她茫然望向遠方,負載不起的沉重壓上心間。

「他……快死了?」

怎麼可以!?她還沒認輸,一年、五年、十年……她沒停止過對「那個女人」宣戰,他們怎能退出戰場,教她多年的執意成了可笑空話?

「妳還在乎他?」奎爾抬眼望向母親。

「他是我的丈夫,我從沒忘記這件事。」

是的,她沒忘記過,他是她的權利、她的產物,沒人能奪走。

然而……他竟然要死了!?連一點點勝利滋味都不教她嘗嘗!?那個女人已死,他仍不願意回到她的身旁,寧願追隨那個女人而去!?

這是什麼世界!?

「他不值得妳等!」奎爾扶住母親搖搖欲墜的身子,憤怒涌上。

愛情?一種純屬笑話的東西!他看輕愛情、反對愛情,憎恨人們為它忘記責任與義務。

「不管他值不值得,他是我的丈夫,永遠。」她堅持。

抱住兒子痛哭。不應該呀!她等了一輩子,不該等出這樣的結束。

「母親……」

「我恨她!她為什麼搶走我的男人?我詛咒她,她的快樂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她怎配擁有他的愛?怎能掠奪他的心?我好恨,我恨呀!」她突然歇斯底里,積蓄多年的恨意,在此時昭明。

是的,他也恨,恨那個讓父親拋下家庭的女人,恨他的自私與愛情。但他太驕傲,驕傲得不屑表現出在乎。

「奎爾,你要去台灣嗎?」母親仰頭問。

「不去!」為什麼他該接受他的托孤?荒謬!

從他拎著行李走出他的視線那天起,奎爾便逼自己不在意。有沒有父親?不重要!受不受寵愛?沒關系!

他可以活得很好,不管父親在或不在。

「去吧!走一趟台灣,把他帶回來,我不準他到死都還和那個女人在一起,他該葬在自己的家鄉,葬在我身邊。去幫我告訴那個叫作深深的女孩,人心的確險惡,而最惡毒的人,是她的母親。

版訴她,我將用所有力量憎恨她的母親,就是死,也不讓她安寧!版訴她,她搶走了你的父愛,還要求你照顧她的生活,簡直笑話!」

母親的話說動了奎爾,除開仇恨,他更想知道的是,什麼樣的女人、什麼樣的生活,讓他願意放棄法國的一切?

「好,我去,如果他死了的話,我帶回他的尸骨;如果他沒死,我會逼他拖住最後一口氣,回來見妳。」他開口。

這個決定,定下他的愛情,也定下一個女子的悲戚。

晨曦透過窗欞,病床上的男子鬧過一夜,終于昏沉睡去。

女孩憔悴的眼里淨是疲憊,輕吁氣,她斜靠在牆上,疲倦。

她是深深,一個罹患先天性心髒病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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