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人淚娃兒 第4頁

景書閿看著她手上的玉塊,原則上它已經不叫「玉鐲」,只有這個笨丫頭還堅持著它原本名稱。

解下腰間囊袋,那是早上鄰居小雲妹子送他的,他懷中早有娘親手做的錦囊,留下這個也沒意思,索性送給墨兒。

「把你那塊玉收在里面,免得工作時候弄丟了。」

看著他手中錦囊,很漂亮呢!才來,他就送她東西?墨兒益發喜歡這個少爺了。

「謝謝少爺,你人好好呦,墨兒一定會努力當個乖婢女。」

抿唇一笑,書閿喜歡她的天真無邪。

「對了,墨兒有件事想請問少爺。」

「你問。」替她收妥斷玉,他像個盡職哥哥。

「如果等墨兒很乖,少爺要讓墨兒當媳婦時,我可不可以把吃大魚大肉的銀子省下來給姐姐?」

假若一年能多攢十兩銀子,十年後她就有一百兩銀子了呢!一百兩銀子……哇!好多哦!大姐見到肯定眉開眼笑,直夸墨兒有頭腦。

「說啥話,我不會要你當媳婦。」一甩袖,書閿連退開兩步,瞪眼望她。

「噢!」墨兒沮喪,歪歪頭想過半晌,是啦!一定是她不夠好,等她真的表現很厲害得時候,少爺才會考慮讓她當媳婦。「少爺,沒關系,我一定會表現得讓你滿意。」她再次拉住少爺的手,認真允諾。

她的表情在瞬息間變換,弄得書閿不知如何應對,不過墨兒藏不住心事的表情擺明她心情正快樂,何必管她呢!留她不過是看在娘親喜歡的份上,她高不高興,與他何干。

「走吧!天色不早,我們回去。」拉起她的手,書閿帶她往回家路上走。

「嗯,吳大嬸要回家去,我想跟她說聲再見,這些天里,她待我好好,還給我不少糖球兒,少爺,你要不要一顆?」說著,她就要往懷里掏弄紙包。

書閿沒理會她的話,自顧自走得老塊,墨兒被他牽住手,也跟著小跑步起來,沒空掏糖球。

偷眼看他、再偷眼看他,愈看愈覺得少爺哥哥好看,他的手掌大大的、粗粗的,輕輕一抓就把她的整個握住。他雖然不太愛同她說話,但墨兒知道他是好人。不用什麼道理,她就是知道!

天將黑,半個太陽沉入西方天空,陣陣寒風吹來,吹得她漸覺寒冷。路旁竹林被風刮得沙沙作響,依近他,墨兒用另一只手扯住他的衣角。

「平日墨兒很大膽的,只是……只是夜里竹林的聲音听起來有點可怕,好像……有鬼。」她欲蓋彌彰解釋自己的大膽。

「心里無鬼,就不會怕鬼。」他斜睨墨兒一眼。

「我心里沒住表啊!你一定沒听說過,鬼是住在墳里、竹林深處,還有一些烏漆抹黑的地方。我三姐就常說這故事給我听,爹爹說︰‘人要敬鬼神遠之。’所以入夜絕不可進竹林里半步。」

她的童真言語讓他緊繃的臉龐松開,又是這樣子,這個叫墨兒的小麻煩,總讓人在不經意間松弛心防,對她親近起來。

「鬼哥哥、鬼姐姐,你們不要出來嚇墨兒,我不害怕,我家少爺在這里呢!」她用空出來的手圈起嘴巴,對竹林大喊。

她拿他當什麼?驅鬼符咒?還是專抓惡鬼的茅山道士?才不過一個下午工夫,她已經信任到將自己交到他手中。

「走吧!這里沒鬼,不用自己嚇自己。」

走出竹林,書閿投降了,他承認自己無法討厭墨兒,承認就算再不情願,墨兒都必須接下他的工作,照料起母親。

這天,書閿懂了人算不如天算這句道理。

第二章

景家只有兩間房,程氏夜半易驚醒,醒後很難再入睡,書閿怕墨兒擾娘安歇,便拉她回自己房里睡下。

夜半他們並肩躺在床板上,一席被子卷住兩人,對他們而言,今夜都是難眠夜。

「少爺,你也睡不著?是不是床太擠。」墨兒側臉問。

「不是。」挪挪身子,他換個姿式,面向墨兒。「你為什麼不睡?」

「以前在家里,晚上我和姐姐們都閉起眼楮聊天,聊累了才會慢慢睡著,這里好安靜哦,有點兒不習慣。」

她也側身對他,挨近,把自己靠進他懷里,就像在家里,她老縮進大姐懷中,墨兒兩只瘦小臂膀圈住書閿腰際。

「你們都聊些什麼?」

他沒反對墨兒動作,雖說平日他不喜與人親近,但奇異地,他接受她的擁抱,不覺得突兀。

「很多呀!首先大姐會要我們把今日的功課給默出來,過關後,大姐就教我們一些做人的道理,比如孝順父母、寬厚待人啦,最後,我們就開始聊今日發生的事兒,大姐會計算收支多少銀子,二姐會說她織多少尺布、園里的雞呀菜的長得如何如何,三姐最常說河里的魚蝦,和她與人比賽爬樹贏了豆子蘿卜的事情。」

「你呢?你都說些什麼。」對他來說,墨兒家的生活方式是種鮮趣兒。

「我會說今兒個我在路上踫到哪個問路人啦!鄰居婆婆要我上她家去幫忙,給我兩個雞子;還有一次,有個面生叔叔釣起一條大魚,他說只要我跟他回家,就把大魚給我,好心動呢!要不是想起娘的藥還在爐上煨著,我肯定點頭隨他去。」每次回想,她都要為那條大肥魚心疼半天。

她說到這兒,書閿已是一身驚汗。

「有沒有想過,那個叔叔可能是壞人?」他問。

「大姐也這樣說,可是我瞧他笑咪咪的,又沒有個狠狠的強盜樣兒,不會是壞人啦。何況我身上沒銀子,就說他是壞人也搶不到錢啊!」在她觀念里,壞人只對銀子有興趣,其他的啥也不要。

「你見過強盜?你知道天下強盜全是惡狠狠?有沒有見過慈眉善目的老好人,其實是個壞蛋。」受不了她,這麼笨,早晚要被拐騙。想到這里,書閿下意識地摟緊她,不放心,他壓根放心不下。

「有這種人嗎?沒見過耶,不過爹爹說朝政敗壞盜賊生。老百姓個個想安居樂業,誰喜歡過危險日子,所以我想過,盜賊不見得都是壞的,也許他們有他們不得已的苦衷。」

「不管怎樣,往後誰要你去他家,除非是相熟的,否則千萬別去,記得沒?」書閿叮囑。

「這事兒我早知道,大姐囑過我好幾次,我有牢牢記在腦里。不過,我仍然不覺得那位叔叔是壞人。」

「在你眼里,世界上有壞人嗎?」

墨兒和他不一樣,他從小就肩負起照顧娘親責任,對誰他都要多一分防備,以免被欺。

「我爹說‘佛心看人人是佛;鬼心看人人是鬼。’我說個故事好不?」

「說說看,我听。」他喜歡她的天真,卻又覺得她天真得危險。

「有天,蘇東坡和佛印禪師席地聊天,蘇東坡突問︰‘禪師,你看我坐在這里像什麼?像不像一尊佛?’禪師回答︰‘嗯!你像佛。’蘇東坡听了很高興;接著撢師又問︰‘大居士,你覺得我坐在這里像什麼?’蘇東坡回答︰‘我看半天覺得你像一堆牛糞。’禪師也很愉快地點頭。」

「蘇東坡輸了,禪師心是佛,所以看人是佛,而蘇東坡心是牛糞,才會把對方看成牛糞。」書閿接下她的故事,這故事他在書上讀過。

「哇!少爺,你和蘇小小一樣聰明呢,當時她也是這樣告訴蘇東坡的。」

「因為你的心純良善,看盡世間人都覺是好人。」書閿這會兒羨慕起她的天真,天真的人少了心思也少了煩惱,不知道她的天真能保存到幾時。

「這句話又和爹爹說的一樣,那次三姐罵我頭腦呆,不會看穿別人的心思,我想若是我踫到一個惡人,我要天天告訴他,他是大好人,說不定過一段時間,他就會變成好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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