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側過臉,看著她的眼楮,沒插話,只是心憐地攬她人懷。
「你說我的名字听起來你心碎,也許吧!那時候;我爸媽養我,養得心都碎了。他們花好大工夫帶我,尤其到後來,小弟一年一個相繼出世,他們簡直要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
你信不信,我阿嬤說,在我四歲那年,田里要收割稻子,我媽媽爸爸輪流背著我工作,三個弟弟都是放在田埂邊,吃泥巴長大。」
抓住他的衣襟,手略微抖著。他坐起身把夾克月兌下,將她身子裹起來,再重新抱回懷里。
「辛勤每次听到阿嬤說這個,心理就要大大不平衡,向爸媽抗議,他們總回答——沒辦法,阿穗難養嘛!上了小學,辛程、辛靖、辛勤功課都是一極棒,偏偏我老在後面吊車尾,爸爸說沒關系、不怪我,我頭腦沒長好就生出來,不是我的錯。」
「難怪你會笨得徹底。」
「我不笨啊!我只是頭腦不太好,可是頭腦不好也沒關系啊!反正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
知道嗎?我弟從小就比別人家的男生高,班上有人欺負我,我弟就去找人單挑,誰都不敢惹找。
讀護校時,班上有個女生對我很壞,她常罵我狐狸精,說我搶她男朋友。好冤枉!我又不認識她男朋友,後來我小弟三個排排站,把她嚇得連話都說不清楚,從此她就對我客客氣氣。
可是現在我到台北工作,他們照顧不到我了……」
「沒關系,以後換我罩你。」拍拍她的頭,以後,她有他!
「我知道你挺我啊!所以醫院里的同事都對我很客氣,因為我們有『裙帶關系』嘛!別忘記,我托你排班的事情哦。」她舊事重提。
「排班的事,我已經通知江玲。」答應她的,他從沒忘記。
「弄好了?耶!你對我真好!糟糕,你這麼好,我一定會愛上你,一定要非你不嫁。」她開玩笑般地在他胸膛前亂鑽,「順便」說出自己的心事。
「不可以。」推開她,他的表情變得嚴肅。
「不可以?為什麼?你這麼直接拒絕一顆少女的心,很傷人耶。」她的傷心藏在嘻皮笑臉之下。
于優說得對,單戀是件苦差事,能不踫就別去踫,可是,她已經觸動警鈴。跑不掉、逃不了,想全身而退,已經不可能……「你不可以愛上我。」他再次申明。
「因為我太笨嗎?」心是酸的、喉間是苦的,可是笑在她臉上璀璨。
「不是。」接在不是之後,是一片靜默。
既不準她愛他,為什麼要對她好?為什麼要處處挺她罩她?這會誤導人心!他到底在想什麼?
不懂!她笨慣了,理解不來他的復雜邏輯。
「因為我不漂亮?因為我的家世不夠好?因為我學歷太低?還是因為你已經有喜歡的人,所以我不能愛你?」
對于感情,打破沙鍋問到底是個愚蠢行為,但,是他主動走入她的世界、她的生活,是他把追根究底的權利送到她手上,就算沙鍋打破後,他們連朋友都當不成,她也要問出一個明白心情。
「不要無理取鬧,如果你變得像其它護士那樣,我就不會理你。」
原來,他理她,不是她善良可愛,不是她比人特別,只因為她比別人擅長隱瞞愛慕情意。
被拒絕是難堪。幸好,他並不知道自己拒絕了她。
「其它護士那樣?哪樣?對你表示傾慕嗎?你不喜歡別人喜歡你,不喜歡別人對你表現善意?你為什麼偏好和全世界人為仇。告訴我好嗎?我們是好朋友,好朋友要分享心情的不是?」
「我憎恨愛情、不信任愛情。」嘴中的譏諷口吻,是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緒。
這些話,他怎不在見她第一眼的時候告知她?為什麼在她的愛情已經茁壯成長,再也無法連根拔去時,才教她知曉?
眉梢往下,心情往下,她……來不及了……「為什麼?」再問,心酸、心沉……「我也想問自己為什麼,總之我不相信愛情、不相信天長地久的愛戀,更不相信朝朝暮暮會永恆。」
是不是在他不記得的過往中,有段不堪回想的愛情?是失敗愛情促成他的不信任和厭惡?
炳!她居然跳上一個不相信愛情的男人來愛!?想繼續自己的心情,她是不是要備足彈藥,準備長期抗戰?
「不談情愛,你打算一輩子單身?」深吸氣,她再問。
「誰說婚姻和情愛有關?時間到了,我會找一個適當的女人結婚。」
「什麼叫適當的女人?」她想知道自己的條件,符不符合他的「適當」條件。
「不知道,到時再說。」聳聳肩,他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
「倒時你找到合適的妻子人選,沒人挺我,我怎麼辦?」抓抓頭,她不介意自己從朋友晉級。
「我結婚,你還是我的好朋友。」
他的話讓她吐血。
「我很有自知之明的,一個女人絕不能容忍自己的丈夫有異性好友,要談心、要分享,請找自己的枕邊人,我才不介入別人的家庭事件。如果你一結婚,我們的友誼就此結束。」這是恐嚇,恐嚇他,她的友誼和他的婚姻敵對。
「如果她不能容忍我的朋友,她就不在『合適』的行列中。」
這算不算好消息?朋友在他心目中,地位居然比妻子重!
「霸道!」縮縮身子,在他身側挨近,分享他的體溫。「要是我結婚呢?」
「我沒有你的小心眼,不管你給不結婚,我都會當你的朋友。」
話講到這里,辛穗再說不明白,就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他連一點嫉妒情緒都沒有,硬要說他在乎她?她連自己都欺騙不過。
也許吧!也許他在乎,在乎她是個「朋友」。
好吧!要當朋友就當朋友,只要他不結婚,她就當他一輩子朋友、分享他一世心情,繼續在他身邊安安分分地等待,等待一個近乎不可能的奇跡。
夜越深越美麗,靠在他頸邊,輕輕噸語︰「我相信永恆,只要找到真心愛戀。」
##########################谷紹鐘端起一盤炸絲瓜花,一邊吃一邊研究,不沾醬油味道很淡,沒吃過這種東西,吃進嘴里就是新鮮。
笨笨說秋天,絲瓜藤都快干枯了,他們一下午騎著那台破腳踏車.尋遍十幾塊田,才找來七朵遲開的絲瓜花。
回到家里,洗洗、擁干、沾面糊下鍋,經過好大一番工夫,她才將滿盤「秋意」端到他面前。
轉頭、笨笨伏在桌面,在小庭給他的書後面寫字。
她說那是好習慣,往後拿起舊書再讀,翻到書頁後,就能讀到初購書時的心情。既是她的習慣,他就由著她去擺弄,弄著弄著,她的習慣成了他的習慣。
趴在桌上,偷偷拭去眼角晶瑩,在淚水後面,她用一個笑容來掩飾哀傷。再讀一次自己書成的文字,鼻子不免泛酸。
我們的問題是——我相信愛情,你不信任愛情。
我盼望永恆,你恥笑永恆。
我渴求幸福,你對幸福嗤鼻。
這樣的兩個人心何在生命中找到重迭?
笨笨于奉上一盤秋意後「笨笨,你寫完沒?」解決掉最後一朵秋意,他走到她身邊。
「寫完了。我問你,你會一直把這些書好好保存嗎?」
「會。」
「那好,以後我們分開,你想我的時候,就可以拿出這本書來想我,想想你吃過的一盤秋意。」接過他手中盤子,忽地,她想起什麼似的,仰頭再問︰「分開後,你會想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