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過年了,整個醫院里都罩上一層模糊的幸福感,不單單是為即將到來的長假或豐富的年終獎金,還因著新的一年總是帶了一元復始,萬象更新的新氣象。
坐在紹鐘的辦公室中,她把最後一束流蘇系上。
都弄好了,織織編編近兩個月的圍巾總算完工,看看大目小目,排列得不甚整齊的圍巾,她有些失笑。
真要把這種東西當成禮物送出去?不送,可惜她兩個月來的一心一意;送出去,他不會拒絕更不會恥笑,相反地,他去泰然自若地系著圍巾四處走動,然後對著那些多看一眼的路人橫眉豎目。
笑笑,折起圍巾,送不送,再說。
看看腕表,他還沒回來,是塞車嗎?再等等吧!
這些年,他在外面弄了一個工作室,做一些網絡、軟件工程的東西。
辛穗並不太清楚他在做什麼,只知道他很忙很忙,比起管理一個大醫院還忙上好幾十倍,常常,他忙得熬夜趕工作;常常,他忙得幾個日夜沒好吃好睡。
然而,不管他有多忙碌,中午他們仍舊一起吃飯。晚上他絕對會趕回來,兩個人說說話互道晚安,結束一天。這個慣性制約了他,也系住她。
嚴格來講,辛穗在品誠過得並不快樂。
在這里,明里暗地,她處處受人排擠,即使在小語加入她們女子公寓後,她也和其他同事輪排晚班,但流言傳開,她的身份成為特殊。暖昧不明的身份讓人對她總帶著淡淡敵意和鄙視。
在這里,她沒有朋友、沒有歡樂,只有孤獨;在這里,她的歡樂只有他,只有短短的兩次相聚。
幾次想辭職,但舍不得離開他身邊,為了他,她情願忍受孤獨,情願接受排擠,雖然他不愛她,雖然他只認她是朋友。
拿出他的原文書,翻到書末頁。
一個圈圈、兩個圈圈、三個圈圈……無數個圈圈,你用無數個圈圈,圈住我心情。
你說圈圈是友誼不是愛情,于是你的友誼圈住我的愛情,友誼和愛情不在天秤兩端,愛你的心和你愛的心佔不到平衡。
笨笨于病後吸吸鼻子,她又開始過敏,天氣太寒,她的鼻水就會流個不停。
那次,就是這樣子,她以為是天氣轉換,過敏來報到,拖過幾天,卻沒想到真是染上重感冒,整個人昏昏沉沉,請幾天假沒上班。
他等不到她;找到公寓去,順理成章當起主人照料起她的病情。
從沒想過粗獷的他居然也有細心一面,他熬湯送藥,買花削水果,儼然是個稱職的家庭主夫。
為此,童昕還大大奚落他一番,第一次,她見到他臉紅,直著脖子辯稱他只是朋友。
朋友?早就膩煩這個身份,可是她無力改變,無力改變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那個女人……對他真的很重要吧!即使他怎麼也想不起那段,可是他知道她存在,存在于他心中最重要的一個角落。
「笨笨,吃過飯沒有?」從電梯里走出,一進門,他就喊她。
「沒有,可是便當驚了。」指指桌上的便當,聳聳肩,知道他不愛吃冷飯。
「我們出去吃。」拉起她的手,他又要往外走。
「你不累?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她端來一杯熱水。
一笑,工作的成就大大滿足他的心。說累,不如說他正亢奮著。接過她手中的茶水,啜飲一口,享受她在肩上恰如其分的按摩力遭。
「你很開心?不生氣?恭喜你!」
放下杯子,他懷疑地看向笨笨。
「你要不是賺了一大筆錢,就是某個Case又大大成功。」
「你不笨。」揉揉她的頭發,她已經發長及膝。
自從他要求笨笨別剪頭發後,她就沒再去動過它們。平時,她扎起辮子盤上頭頂,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會打開發辮,讓頭皮稍稍放松。
抓起一束頭發,發梢有些些焦黃分叉,他起身尋來剪刀,一點一點修去,這些頭發的專屬權在他。
「我本來就不笨,是被你喊笨的。對了!你明天有休假嗎?」
「你有假?」再換起另一束,他喜歡幫她剪頭發時的親昵。
「嗯!明天輪休,要不要去逛逛年貨大街,電視上說那邊這幾天都很熱鬧。我想買點東西帶回家給爸媽。」
「過年你要回家?」
「當然,我要回家收紅包!在我們家,不結婚都算小孩,都有紅包領。辛程、辛靖、辛勤已經回家過寒假,只有我還沒回去。」
幾年下來,三個弟弟全上大學和研究所,都交女朋友了。問他們幾時結婚,他們老把她推出來當擋箭牌,說什麼長幼有序,弄得親朋好友一見到她,都要問上一句——幾時和你的頭家男友結婚?
說尷尬,是尷尬,但是,要辛穗否認她和他,不想,也舍不得。
「我陪你回去。」他提議。
「不好。」搖頭,一口否決。她不要家人追著他問婚期,這樣子,他們之間就不僅僅是尷尬。
「我一個人在台北……」
「你哥哥姐姐不是都要回陽明山陪父母親,你為什麼不去?」
「他們……真是親人?」他一直是懷疑。
「他們真的疼你,沒有人會對沒血親關系的人付出這麼多。」
他不語,偏過頭,看見她放在桌上的圍巾。
「你織好了?」拿起來,他直接把它圍到脖子上去。
送不送,他已經替她作出決定。「暖和嗎?」
「嗯!」調調松緊,這是笨笨送的,他喜歡!比紹鐘微掀唇。
拉起她,他從衣架拿來自己的外套被在她身上。
「出門要多加一件衣服。」
「知道。」點點頭,深吸一口從自己身上傳來的味道,那是他的,現在成了她的。
#############################大年初二,她擠在一群回娘家的婆婆媽媽之中,塔火車一路從南投「站」到台北,就為了他一通電話。
下火車,她遠遠看見他那頭桀騖金發和鶴立雞群的身高。想大大抱怨一番,可是他臉上的笑容化解她滿肚子氣,被擠扁的痛苦因他的等待融化。
一直以為想念被壓抑得很好,再見到他,她才知道思念早已泛濫成災。
「我是擱淺的海豚。」沒頭投腦的一句話,就這樣奪口而出。
他听不懂她說話,搖搖頭。
「終于游回思念的大海。」垂頭輕語,不教他听見,偷偷苦笑。
不見他,想他;見他,仍是思念。見不見都是想念,踫不踫都是痛楚,她的心無法安寧。
「我等很久。」
「火車誤點,我想下車跑步大概不會比擠沙丁魚還快,所以我還是認分,一路坐車上來。」抓住他的衣袖。抖抖發麻的雙腳,她的臉像河豚般鼓起。
「腳酸?我背你。」說著,他作勢蹲下。
「下要啦!這里人這麼多,你幫我提行李就好」。忙扯住他,這個人呵!從來就不管別人的想法。
「好!」他拉起行李,一手托住她的縴腰,力氣之大簡直要將她抱離地面,和他之前的提議,只差在用兩只手和一只手。
「到公寓去,我不想去醫院。」被人看見,又有的好傳。
他沒反對,一路將她載回家中。
打開門,月兌去外套,整個公寓里只剩她,小語、童昕、于優都回家去了。
「笨笨,餓不餓?」好像每次見面,他都要問上這句,彷佛她瘦削的身材是他的責任。
「餓壞了!你看我帶什麼回來?」辛穗從行李里翻出蘿卜糕和一袋黑壓壓的東西。
「這個你一定沒吃過,我媽媽親手蒸的蘿卜糕,很好吃呢!外面賣的全都比不上。還有這個,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