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在鍵盤上飛躍,耳朵貼在話筒上,她不疾不徐地向電話那端解釋總裁不能赴約的原因,列印下商務會報的重點和內容,她遞給小暄,用手勢請她影印五份。
「真的很抱歉,下次好嗎?如果甄小姐您要回國,請提早通知我,我一定會想辦法把行程排出來,請總裁赴約。這次真的很抱歉,全是我的疏忽,請您原諒。」
幣上電話,她揉揉發痛的脖子,灌下一大杯檸檬汁,她需要強酸來提振她的精神。
「童姐,是同華的甄經理嗎?」小暄把影印好的東西交一份給童昕歸檔,準備把剩下的四份達到剛剛開會的四個經理手上。
「嗯!」她笑笑,打開另一個檔案。
「她干什麼啊!總裁早就收心,不和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搞在一起,你怎不跟她明說?」最怕接到這個女人電話,她可以連纏個一小時都不掛電話。
「我們和同華還有合作案在進行。」簡單解釋,她又一頭栽入工作。
「童姐,晨煌的林董和方億的張經理早上打過電話來道謝,說很喜歡總裁的禮物。」另一個小秘書蔡某走過來,交上幾張新制表格。
「知道了。」她順手把這兩件事記在簿本中。「晚上總裁赴宴要穿的西裝拿回來了嗎?」
「還沒有,我馬上去拿!」蓁蓁回應。
「嗯,今天輪到誰陪總裁赴宴?」童昕又問。
自從和那些女人斷了關系,身為秘書的她自然要負起陪伴應酬的責任,但是她不想受風吹草動閑言八卦干擾,所以她取得皇甫虎的同意,讓同辦公室里的三個小秘書排輪值表,以加班方式陪他出席各項宴會。
「輪到我。」亞亞把頭從電腦前拔出來,應了一聲。
「早一點下班,到華頓太太那里讓她幫你做造型,我會通知小方過去接你。」
「好!再一下下,等我把這邊弄完。」這些女孩中,亞亞最認真負責,她預想過,如果她離職,亞亞是最適任的接手人,不過在這之前,她得先把煮咖啡的技術傳授給她。
電話又響,亞亞接起線。「童姐,是老總裁,他請你听電話。」
「好。」接過線,童昕把心思從電腦中拉回來。「我是童昕,您好,總裁您有什麼事嗎?」
「子柔下個星期二生日,想請你一起來參加家庭聚會,只是小小的聚會,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我……恐怕……」想拒絕,卻找不到好借口。
這幾年,童昕的努力和拼命讓老總裁注意到她這號人物,並進而肯定贊揚,他喜歡她的謙和上進、條理分明,好幾次想認她當干女兒,都在皇甫虎的反對下作罷。
不過,也因為老總裁的緣故,她走人皇甫家,認識了鄒子柔,知道她是個多善良可愛的女孩,知道他為何愛她堅定不渝,她有足夠的條件對她的愛情自信。
「如果下星期二阿虎還敢讓你加班,我就立刻把他降職,調他到冰島去上班。」
他的口氣變得嚴峻,讓她忍不住笑出聲。
「說定了,那天五點我讓阿翱去接你。」沒征求她同意,他自行替她決定。
案子倆一樣強勢,可見得他的討厭性格也是來自家教不良,無關乎基因遺傳。
「是的,總裁大人。」莫可奈何啊!幣上電話,嘆口氣,她拿起手邊的幾個企畫案和牛皮紙袋,走向總裁辦公室。
***
「總裁,這是營運部交上來的案子,他們希望你能早點回覆。」
「好,先放著。」抬起頭,他對上童昕的臉,她很漂亮,就算不施脂粉仍是美得讓人贊嘆,四年的光陰帶給她的是更多的嫵媚,當年他做對了,他挖到珍寶並著手收藏。
不過,他不喜歡她臉上日復一日的冷淡,那個心口不一,嘴邊喊是卻滿心不服的雌獅已被馴化,她不再有自己的想法,不再反對他說的話,她是一個最盡職、最成功的秘書,當年他想雕塑她的計劃已經成功,但他卻一點都不覺得快樂。
偶爾,他會懷念意大利那個學聊天的夜晚,偶爾他會想起那片竹林,那個熱鬧的辦桌夜。
「總裁,這里是五萬塊。」把牛皮紙袋放到他桌上,童昕恭謹地退下一步。這是最後一筆錢,當年她向他借了兩佰多萬買下旺枝仔伯的地,到今天她連本帶利還清楚了,從此再不負欠。
望著她無分毫表情的臉,他從抽屜取出借據。「很好,這是你執意簽下的借據,債還清,你可以拿回去。」
「謝謝總裁。」收回條單,童昕將它折疊好放入口袋。假若他們之間也能像這張借據一樣簡單就好,她還盡欠他的情,他收盡她付出的愛,然後一拍兩散,彼此再無相干。
她對他們之間的關系已然疲倦,那種永無止盡的折磨將她好動易感的心消磨成灰,想轉身離去不回頭,卻又戀棧著他,戀著他的人、他的身、和……他在高峰時流露出來的一點點溫柔。
很沒用的,是不是?明知踏上不歸途的終局只有心碎,明知愛上不愛自己的男人,愛情無法回收,明明懂得不站在同等地位的愛情注定要成灰成燼,她不了解,自己到底還在期待什麼?
淚早在無數個寂靜夜晚中流盡,榨不出半滴濕潤,心早已在反復又反復過幾千次的傷害中結上厚繭,感不到心酸。面對他,她能假裝無心;面對旁人,她能假裝無謂,她練就了一身好本領,騙自己不會在險阻的情愛路上受傷。
可是,假裝只是假裝,他仍是一舉手、一句話就能將她的心囚人牢籠,反復沉淪……怎麼辦?沒辦法的,走不開、離不去,她只能繼續偽裝、繼續自我欺騙。
「你把我給你的鑽石項鏈轉送給子柔了?」
這些年他給過她很多東西,衣服、珠寶、鑽飾……總是過沒多久,他就會在子柔的房里看見它們的蹤影,然後子柔會圈著他的脖子說好多好多聲謝謝。
為什麼她收到禮物不會像子柔那樣滿心歡喜和感謝?他不曉得她在堅持什麼?堅持她只是他的秘書,不是他的情婦,很重要嗎?
童昕沒回答,點點頭說︰「總裁如果沒別的事情,我能先出去工作嗎?」
她的語調很輕柔,沒有半分壓迫,卻讓皇甫虎陡然暴怒。「我有事!」
她安靜了,等待他下一步指示。
「進休息室去。」他故意的,故意要她難堪,故意讓她知道,她不只是個秘書,還是個任他擺布的情婦。
「是。」點點頭,她推開辦公室里另一扇門。
其實,她厭惡茉莉花香,厭惡純白睡衣,厭惡飛散成瀑的長發,厭惡床上的白色蕾絲寢具——在見過子柔,在知道那些是她的習慣之後。
她痛恨起自己扮演的角色,痛恨起自己連個自主情婦都不如。是啊!她是連情婦都不如,她只是個替身,是電視電影中,主角不能做就要幫著出場的那種人物,沒有思想、不能盡情發揮演技,只能默默承受痛苦。
這就是她——鄒子柔的替身人物,在獨處時為自己不值,卻在他面前不得不認分表演的傻子。
褪去黑色套裝,打散發髻,她在滿池溫水中吸取茉莉香味,滑過自己的手,滑過自己的胴體,這樣的自己還能吸引他多久?
從小她就是個立下志向,為目標勇往直前、拼命認真的女人,可是,進人龍馭,坐上人人稱羨的職位後,她反而看不到自己的前途。明天?在哪里,她還踫得到明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