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癆梅夫人(下) 第12頁

盛知豫壓根不信,這種人,充其量就是個副手,能拿主意,卻做不了主。

她的雙手依舊被捆綁著,只能用肩膀的衣料抹去眼楮里的水漬,心里就算怕得發抖,仍飛快的琢磨著要怎麼應對。

「不用與她唆,拿這玩意問問,其中到底有什麼名堂?」坐著的人發聲了,敲著桌面,語氣里全是不耐煩。

「是。」師爺拿起桌面上的事物,遞到她面前。

那是一般尺寸大小的繡面,繡的是瀟湘八景里的江天暮雪,另一面繡的是瀟湘夜雨,雙面雙繡。

既是瀟湘八景,便是有四幅繡屏,這些人只拿出了一幅,看來,余下三幅是安全的……

「可認得這個?」

她做出一副怯懦害怕的樣子,看了個仔細。

「這雙面繡是出自小熬人沒錯。」

「這繡布里藏了什麼乾坤,你老實說來,免受皮肉之苦。」

好不容易從梅天驕的幾派人馬手中奪得這麼個玩意,他們找了不少技藝高妙的繡娘反覆研究,就只差沒把這玩意給拆了,她們卻只會說這繡品技法絕妙,巧奪天工,問她們這其中有沒有什麼機關巧妙,卻沒有一個說得出所以然來,害得他被老爺子罵得狗血淋頭。

這用盡心機,折了多少精英才搶來這麼一塊繡布,居然什麼都查不出來,梅天驕那廝兵分五路,就為了把這繡布送進宮,怎麼可能沒有問題?!但是偏偏找不出漏洞,委實氣人!

「小熬人為了維持家計,以刺繡維生,這繡品是一位老先生出重金命令小熬人繡出來的,大爺說的什麼乾坤,小熬人實在不明白,大爺若是想要小熬人的那十兩銀子,小熬人都花光了……怎麼辦才好?」睜眼說瞎話她也會。

「不明白?你真是個不見黃河心不死的……」師爺桀桀怪笑,用眼神示意黑衣人取出一副漆黑的竹夾,五根的粗竹篾,以麻繩穿過,往她的右手套去,兩個黑衣人緊緊攥住麻繩,左右猛然拉開,這是拶指。

她是靠著十指拿針拿線的,要是沒了手指,別說賺取家用維持家計了,她就等于是個廢人了。

「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看你說是不說?」

「小熬人不知道要說什麼!」她咬牙,疼痛難忍。

她在劇痛中暈死過去,又被冷水潑醒,一回、兩回還能維持住清明,到後來她已經記不清第幾次被弄醒,身體冷到極致,眼前一切都在晃動,血一般的紅,什麼都看不清楚了。

指上那焚心噬骨的狂痛令她出了一層又一層的冷汗,全身肌肉因為恐怖的劇痛而不自覺的抖動,這般死去活來的折磨,沒有盡頭的凌遲,讓她幾乎又要再度暈死過去。

她雖然活著卻好像已經死了很多次。

盛知豫生平第一次感覺到無邊無際的恐懼——

第12章(1)

當她重新感覺到光線熨在眼皮上,眼珠可以在眼皮里轉動時,她渙散渾沌的意識還是收不攏,她是作了一場惡夢嗎?那惡夢也太真實了,她到底身在何處?她仿佛感覺到熟悉的味道,這是哪?

接著,她隱隱听見有副老嗓子的人這麼說著,「……兩手除了拇指,其余八指的骨頭已經被絞碎,而且人也始終昏迷不醒,這麼嚴重的傷勢就算治好,也是終生殘廢,唉……」

「小……姐。」就兩個字,是春芽抖得說不全的聲音。

盛知豫看不見她眼里的淚嘩地像泉水般的涌出來,一雙膝蓋軟得像面條一樣的軟下去,滑跪在踏板上。

春芽嗎……她這是怎麼了?

盛知豫茫茫然的以為自己又要昏迷的睡去,哪曉得突然而來的劇痛痛得她瞠大眼楮,嘴唇發青,滿臉冷汗像雨般直流,眨個眼又厥了過去。

厥過去後,淚珠不斷地從緊閉的雙眼滑落……

眼中舊淚一重,新淚一重,眼淚重重。

「去拿藥來,再給她涂一遍,有多厚涂多厚!」坐在床沿上摟著盛知豫的梅天驕雙眼都是血絲,每多看她的手傷一眼,心里便像有無數刀子劃過,直咬得嘴唇滲出血來,咸腥滿嘴。

他從來沒見過她的眼淚,她外表隨和,個性堅忍,但很多事情都憋在心里不說,這會兒是真的疼急了。

「是。」春芽咬牙爬起來,看著小姐那涂了厚厚一層藥膏的畸型手指,狠狠咬著唇匆匆出去拿藥。

「該死的,魚天冑還沒來嗎?」梅天驕的臉色很難看,幾乎是那種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狠厲了。

「來了、來了,我這一路耳朵癢得幾乎沒消停過,就知道你在叨念我,你真的不要這麼想念我,綜月姑娘會捻酸的。」撩著袍子行色匆匆進來的,正是被梅天驕咬牙切齒念著的人。

他這一路從京里馬不停蹄的趕過來,趕路趕得他風姿爽颯的形象都大為受損,為的還不是梅天驕這冤家嘛。

「東西拿來!太醫人呢?」

「太醫一把年紀了,可沒有我身強力壯,欸,別瞪,太醫隨後就到,這是黑玉斷續膏,‘老爺子’叫我送來的。」他向北面恭敬地作了個長揖。「你趕緊給小嫂子用上吧!老爺子說要是不夠用,傳信回去,他再讓人送過來。」

他知道梅天驕心急火燎,收拾了不正經的神色,趕緊拿出一個黑玉瓷瓶。

黑玉斷續膏是什麼?是皇宮大內才有的秘藥,常人手足身體若是遭致重創而傷殘,敷上此藥膏後即可痊愈,但是由于稀少珍貴,尋常人不可得。

梅天驕一把搶了過去,毫不珍惜的挖出一大坨便往盛知豫的手指敷去,盡避他小心又小心,可盛知豫人沒有意識卻仍疼得迸出了淚,可見傷勢之沉重。

魚天冑從來沒看過這樣滿頭大汗的梅天驕,再瞅瞅盛知豫的手指,好吧,對于某人那暴殄天物的用藥方式,他就當作視而不見好了。

魚天冑退下去安排那些梅天驕要他帶來的人。

看起來他這死黨是準備把這里箍成鐵板一塊的樣子了。

八天後,盛知豫終于清醒。

她身上干淨舒適,穿的是平常自認最舒服的睡衣褲,被子被掖得緊緊實實,兩條胳臂放在被面上,十指讓白紗布綁得動都動不了;帳子是她為夏日來臨做好沒多久的荷塘蓮枝,她記得繡有幾只蜻蜓展翅停佇在蓮花瓣上和肥碩的葉片中,春芽還稱贊說那幾只蜻蜓跟活物沒兩樣。

這會兒已經夏天了嗎?

「小姐,你醒了,怎麼不出聲喊婢子一下,婢子就在門外守著。」掀了門簾進來的春芽驚喜的喊著,眼底眉梢俱是說不出的歡喜,趕緊走到炕床前伺候,可一個勁沒憋住,淚水就在眼眶里轉了轉落了下來。

「這是做什麼,我好端端的沒事呢。」盛知豫哪里不知道她在哭什麼,故作輕快。

「都傷成這樣了還叫沒事?」誰知道她不說還好,這一說春芽嗚咽了下,索性掩著臉哭起來,淚水從指縫間不斷地流下。

「好春芽,我手痛,你趕快來幫我捏捏。」盛知豫看得出來為著她的事,春芽這丫頭瘦了一圈,她心里又酸又感動。

這些人陪著她,怕是也吃了不少苦頭。

春芽趕緊抹干眼淚,這一看,不由得苦笑說︰「小姐,你這是哄我呢,你這手,」她聲音一顫。「連踫都不能踫。」

盛知豫看了眼自己包得跟粽子沒兩樣的手。「要不,扶我起來坐一坐吧,我躺得都腰酸背痛了。」

「是。」春芽小心翼翼把小姐扶了起來,在她腰後放上引枕。「小姐醒了,這麼多天什麼都沒能吃上,肚子肯定是餓了,婢子去把黃嬸炖的粥拿來,黃嬸每天都把炖品炖上,她說指不定小姐哪天醒過來就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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