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癆梅夫人(上) 第5頁

東房盡頭是兩間土胚房,充作廚房和馬圈及堆放糧食農具等雜物的地方,轉入中門後進到另外一個院子,中門以南的一半院子是豬圈和茅廁,空地則闢作小小的菜園子,此時寒冬臘月,菜園子就一塊凍土,什麼都沒有。

盛知豫看著屋門下面掛著一把梯子,如果她能住到那個季節,夏日從梯子爬上屋頂,仰臥納涼時,不用伸手只需張口便可摘到棗子吃,一兩清風,二兩明月,這種閑情逸致可是千金不換的啊!

草草逛了一圈,這才踏進堂屋里。

堂屋里一盆像是臨時才生的炭盆子還冒著濃煙,黃嬸一下模模頭,一下拉拉衣服,又轉頭看看方才又重新掃過一遍的地和抹過的桌子,局促不安的走來走去,這麼簡陋的地方,是要怎麼辦才好?

她皮膚偏黑,神色樸實和善,一看見盛知豫一行人進來,就趕緊迎上去。

「見過大少女乃女乃。」

盛知豫輕輕的點點頭,自己動手解下大氅的蝴蝶結,隨手放在一旁,她身邊春芽卻是已經不見,不知道去了哪。

黃嬸見她自己動手,眼珠子差點沒掉下來,可也不敢上前幫忙,自己這粗手粗腳,就怕伺候不好。

「請大少女乃女乃恕罪,這別院就小的和我婆娘兩人,小的叫石源。」

「奴……奴婢黃氏。」

「要辛苦你們了。」

「應該、應該的。」

這別院是伯府為數不多的地上產業,可因為沒有出產,屋子也小得讓那些久居在京城的主子們不放在眼底,從老太爺的那一輩就幾乎沒有人來過,他們夫妻倆從年輕在這里守到老,別說沒見過主子的臉,那些人也可能不記得有他們這樣的人存在。

「我看外面有些菜地。」

月兌了大氅才發現這堂屋就算放了炭盆子也冷颼颼的,盛知豫看看自己身上蠶絲織就保暖的襖子,衣襟還瓖著一圈貂毛,腳穿厚底鞋,冷意還是從腳底往上爬,石伯夫妻身上的單薄棉襖子和幾乎要露出腳趾的皂鞋,手上都是生活磨出來的老繭,這別院的破舊和寒酸出乎人意料,這對黑白發夾雜的夫妻看了更叫人心酸。

梭巡這窄小的堂屋,幾把木頭椅子,有一把還缺了腳,是用竹子頂上去的,掉了漆的方桌,除此以外,別無他物,簡直是一貧如洗。

兩夫妻面面相覷,咚一聲的跪下去。

第2章(2)

「你們這是做什麼?」

「請大少女乃女乃恕罪,小的和婆娘為了生活,擅自作主,開墾一些菜地,養些雞鴨過活……實在不得已。」菜可以自己吃,家禽可以拿到市場上和別人換生活用品,以物換物,可就算這樣仍舊拮據,若非和小王有著一表三千里的親戚關系,里外多少幫襯著他們,夫妻倆恐怕是活不到這把年紀。

靶覺上這位面生的大少女乃女乃對于被趕到別院來並沒有那麼不安,也不擺架子,這是難得的好人吶,也許坦白從寬,不會把他們兩個老的趕出別院。

「你們起來吧,這又不是什麼事,我城里來的土包子,沒見過菜地,石伯、黃嬸你們可別往心里去。」地上鋪的是青石地磚,地磚還缺了,壞了好幾塊,這種天氣別說跪著,就連站久了也會凍成冰棍子。

那菜地她只是看著新鮮,沒別的意思。

伯府對別院的下人不聞不問,自然也不關心他們的生死。

那些男人自命風雅,閉眼要睡絲床,睜眼要飲好酒、吃美食,耳朵要听優美樂律,鼻子要嗅芬芳香氣,日子用賞花、歌舞打發,卻沒有一個肯用自己的手去賺錢的。

女人呢,比衣裳、比頭釵、比誰的十指不沾陽春水、比那小小的心機,誰會想到不到百里的京城郊外別院里,有對夫妻不離不棄的守著這間破房子,還因為私自墾了主子的地覺得心虛不安。

伯府那些人憑什麼得到這對夫妻的忠誠?

「大少女乃女乃的意思是不責怪我們了?」兩人面露喜色,直到現在,緊張的心情一去,笑容才真的抵達眼底。

「不過,我有一樣規矩。」

「唔?」兩人的心又吊起來。

「我不喜歡別人動不動跪來跪去,就算跪著,言不由心有什麼用?大家有話用說的就好。」

兩夫妻不敢置信又大喜過望,俯首給盛知豫磕了個頭,這才起身。

這時只見消失好一會的春芽從側門進來,原來是給盛知豫燒水沏茶去了。

「小姐,你怎麼把大氅月兌下來,你看你冷得嘴唇都白了,病還沒好全要是又招了寒邪,春芽就不理你了。」撐著身子乘車到別院,又撐著把小院子逛了一圈,這會兒還撐著坐在這,小姐就是不讓人省心。

「這不是有熱茶喝了?」

她是真的很快活,春芽不懂她那小鳥飛出籠子的喜悅,能離開那個烏煙瘴氣的伯府,就算別院的一切看起來殊為堪憂,明天還不知道在哪里,可她真的坐得住。

「陳年的茶葉枝,早知道就從府里帶出來了。」春芽自己喝什麼吃什麼都無所謂,可小姐不成,即使好了七八成,身子還弱,後腦的傷口也才結疤,氣虛血衰,說什麼都得將養著。

「什麼都帶,你巴不得連房子都扛過來好了,小蝸牛,既來之,則安之。」她點著春芽的鼻笑。

「小姐你笑我!」春芽跺腳。

看見主僕兩人打打鬧鬧,石伯和黃嬸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了。

「大少女乃女乃身子不利索,還是進屋休息去吧,屋里頭的炕,老婆子方才已經燒熱了,里面暖和。」黃嬸心細,她早看出這位年紀輕輕的大少女乃女乃臉色青白青白的,即便如此,她的眼里分明放著一顆星星,溫柔又明亮,可這樣的大少女乃女乃,大少爺還有太太怎麼會放心讓她只隨身帶個丫頭來別院?

等會兒她得問問她家的老頭子,雖然老頭子嘴巴像蚌殼,不想打開的時候,誰也撬不開,但懂的事情硬是比她多。

黃嬸秉性老實,哪想得到大宅門里的水深得無法想像,盛知豫的到來只是冰山一角。

「有吃的嗎?我餓極了,先吃晚飯好不好?」盛知豫笑著道。

石家夫妻听了趕緊連聲道好,石伯將黃嬸往外推,「你去做點吃的吧。」

黃嬸應聲出去了。

石伯也把剛剛提進來的行李箱籠往里搬,堂屋里剩下主僕倆。

此時已是黃昏,別院非常安靜。

「我去房里歇會兒,飯好了再叫我。」

盛知豫這一歇,歇到了隔天早上。

她眼楮睜開時,天已大亮。

這間房陽光極好,她貪圖著清醒前的那點舒適,微微眯著眼看著透進來的折射光線,並沒有馬上起來。

敲門聲響起,她應了聲,推門進來的是春芽。

「小姐,你嚇婢子呢,昨兒個說要歇會兒,結果這一會兒是到今兒早上,連藥都沒喝,藥溫了又溫,藥效都走光了。」她抱著銅盆,手臂上還擱著臉巾,一副要來服侍主子起床的樣子。

她將手上一應事物放在盆架上,準備伺候小姐梳洗。

這房間小小的,里面的擺設很簡單,靠門的地方擺著盆架,再來是炕席,西邊兩個開門櫃子,除此之外,半舊的梳妝台前配了一把小椅子,至于那雕花鳥魚獸的衣箱是她們自己帶來的。

兩個人在這里都嫌擠。

「這麼簡陋的地方,小姐何曾這麼委屈過?以前春芽住的僕人房都比這里還要大上許多呢。」春芽為她的遭遇抱不平,對于被眨到這山腳下的入山口別院,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不知道我們家春芽的膽子什麼時候被狗叼走,變這麼小了。」盛知豫笑著調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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