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她曾細細想過,香姨娘有孕是事實,想害自己也是事實,當她把身邊丫頭都遣走的時候,自己就該有警覺了,一個能把自己骨肉當作陷害他人工具的女子,其心可誅。
一個妾室敢這麼做,無非是想取她而代之,爬上肅寧伯府當家主母的位置,一想通這關節,她哪能遂香姨娘的願?
她記得自己受傷垂危,拚死熬過這生死交關,後來甚至藉此搜證、扳倒香姨娘,讓居心叵測的她被趕出府去。
至于丈夫不待見她……
當年她十七歲嫁進肅寧伯府,十七歲才嫁人,並不是她眼光挑剔嫁不出去,而是替父親守孝,錯過嫁期,這年頭十六歲還沒嫁出去的姑娘,就是老姑娘了。
後來嵇家人派官媒來說親,哥哥們如同旱地降甘霖,哪有不允的道理。
珠翠盈頭,身披嫁衣,心里滿滿都是喜悅,也以為此後一生都是幸福,她哪知道、哪知道……夫家是官家,偏有名無實,光有一堆祖宗牌位證明底蘊豐厚,實則早就坐吃山空。
這肅寧伯只有爵位和食祿,並無封邑,府中男丁沒有一個知道賺錢是怎麼回事,大的小的老的,拿風花雪月當飯吃,吃喝玩樂當風雅,往來的都是一票狐群狗黨,府里只出不進。
拿她丈夫子君來說,他一月的例銀有三十兩,這是看在他是大少爺的分例上給的,但是這些只是零花,不包括平常的吃穿用度。
這三十兩從沒能花用到月底,常常一出手就不見了,沒了銀子裝闊綽,便向家里伸手。
能不給嗎?
苞她要不到,就轉讓周氏來討,婆母開口要錢,你給是不給?
十幾年來,府中嚼用,有哪樣吃的不是她的嫁妝、她的心血,可謂是她養著這一家老小。
當年,她一個被八人花轎抬進門的正妻,洞房花燭夜夫君去的卻是妾室的房間,後來一直等到香姨娘事件發生後,他才帶著怨恨的眼神來與她圓房。
而她那位敬愛的婆母周氏,為了維護兒子,花言巧語的威脅著她要把妻妾同時進門的荒唐事打落牙混著血吞,若是撕破臉大家都難看,還允諾會把中饋交出來,不叫剛進門的兒媳婦沒臉。
她感恩戴德,覺得這是婆母看重她,孰不知婆母是把燙手的中饋扔給了她,她成了當家主母,接到手的卻是一個外虛內干的空殼子。
雖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燙手山芋拿在手里怎麼辦?
她百般操勞,用心計較,日日拖著疲憊的身子,一年一年過去,她不僅一無所出,身子還像掏空的洞,越發不堪,而後纏綿病榻十多年,雖用湯藥吊著命,但也就剩下一口氣了。
她失勢了,被丟在這個院子,再也沒有人管她死活,府里那些現實的下人對她更是愛理不理,敷衍了事,沒有錢絕對差遣不動他們。
她郁郁寡歡的病著,拖著一口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氣賴活著。
她想過,周氏讓她繼續活著,像祖宗牌位一般供養著,不是覺得她有多麼勞苦功高,而是為了她手上那點剩下的體己錢。
要是她連手頭上這些銀子都沒了,她的去處只怕會很難堪。
她心寒的閉上眼楮,嫁人哪里好?活似給人搶了,不但身子、銀子要給人家,要勤儉持家,孝順公婆,愛護弟妹,相夫教子,鞠躬盡瘁,還要表現賢慧大度,紅袖添香不能少。
博得賢良大度的名聲又怎樣?
別人過著滋潤的好日子,她卻苦成了黃蓮。
她自己一個人好好的日子不過,何必跑去別人家里,伏低做小累死累活?
是啊,女子婚嫁由不得她。
是啊,她為什麼到這時候才明白,她以為只要珠翠盈頭,身披嫁衣,就能得到幸福,其實只是一個愚蠢的笑話罷了!
第1章(2)
她思緒漂浮,片刻後,听見了開門聲,有人進來了。
癘窣的衣料摩擦聲,還有物體放上桌子的輕微撞擊聲,那人來到她床前,抓著裙,小小聲的說著話,怕似驚了床上的人。「小姐,你醒醒吃點東西吧,一直睡著不好,你知道婢子膽子小,別嚇春芽,起來吃點東西再睡好嗎?」
小姐這些天情況越發不好,幾天前還能眨眨眼,看一下她春芽,可這些天都沒打開過眼楮了,氣息微弱的像隨時都會消失不見,她每天守著,連解手都不敢去,捱到今日,她想說要是小姐醒過來想吃東西怎麼辦?
她想了又想,打定主意,快去快回,算好了時間,趕緊拿了飯菜就回來,不是她自己要嚇自己,她……她真的很怕小姐有個萬一。
房子里的藥味重,那股子味道不管盛知豫醒著還是昏睡都覺得嗆人惡心,可是她听見那曾經熟悉到不行的聲音,讓她一陣清醒。
是錯覺嗎?
心狂跳了好幾下,感覺人影移到了她跟前,她掙扎著睜開疲憊無神的眼。
眼前的人拿著一雙小眼楮無比專注的瞧她。
盛知豫充滿血絲的杏眼慢慢睜大,瘦到看得見骨頭的手指扳住床板,整個人從床上驚跳了起來。
這一動,頭暈腦脹,頓時眼冒金星,翻身沒成功差點又倒回去。
不料她倒進一堵溫暖又厚實的身子里。
春芽七手八腳去扶她,整個人讓盛知豫靠著。「小姐,慢點、慢點,你想做什麼吩咐春芽去做就是了,頭傷還沒痊愈,大夫說千萬不能妄動……」
盛知豫兩手扳著春芽的胳臂,十根指頭幾乎掐進她的肉里面。她好懷念春芽老婆子似的雜念。
盛知豫掐她掐得厲害,春芽卻連眉頭也沒皺,呼痛也沒有。
小姐這哪是掐,都病多久了,十根指頭一點力氣也沒有。
盛知豫擺月兌了暈眩,意識清楚了,春芽的臉蛋是真實的,她會呼吸,不是冷冰冰的。她還不相信,不能確定,舉起指頭就去戳她的肉包臉,然後揪著她的臉皮捏來捏去的,只見她這實心的丫頭苦著一張肉乎乎的臉,又不能哭,又不敢叫,比苦瓜還苦。
那是一張年輕的臉,圓圓的,天真的,嬌憨的,久違了的臉。
「春芽?」
「在。」雖然嘴巴被扯得變形,還是應聲。
「春芽?」
「在。」
「春芽?我的好春芽。」盛知豫語帶哽咽了。
「小姐,不哭,傷口疼嗎?要不春芽給小姐揉揉?」她心一疼,眼圈也跟著熱了。
「春芽,你捏我。」
「婢子哪能,小姐,你的身子還沒好全,要不吃點東西,人是鐵,飯是鋼,吃飽飯身子就會好得快,小姐看春芽每天睡得好,吃得飽,身子多好,沒有人比得過婢子。」
她竟聞到菜香,有多久了?吃藥吃到倒了胃口,就算食物在眼前也聞不到香氣,更別說有胃口。
「你拿自己的私房錢去讓廚房做的菜?」
那些個見錢眼開,吃人不吐骨頭的廚娘,她太知道了,沒有銀子是使不動那幫老婆子的。
這老實的丫頭一心想讓她吃點好的,開胃的,自己分不開身沒空去弄,不知道掏出多少體己,怕是把自己那點小錢都給貼進去了。
「吃點好的,身體才好得快,府里一大堆人要用廚房,開小灶自然要給點甜頭的。」她小小的眼楮眯成一條縫,兩個小小的彎月掛在上頭。
可是,盛知豫看著那張她從小看到大的圓圓臉,心里頭不知道為什麼還是不踏實。
「春芽,你真的還好好的活著?」
春芽笑得孩子氣,「小姐,我活蹦亂跳的,你瞧瞧。」她把盛知豫安置好,起身轉了一圈,還跳了好幾下,她這一跳,因為噸位大,牆邊放著小孩般高的白地藍花蕭何月下追韓信梅瓶,還有門口杵著的梅蘭竹菊四君子玉石屏風都抖了抖,幸好也只是那麼抖了下,沒歪沒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