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伯出門去,剩下一屋子的女人,她倒不是怕這鄉下地方突然跑出個什麼盜匪小偷之流的人來,是擔心石伯的安危。
「黃嬸去門口探了好幾回都沒看到人,婢子猜是讓大雪阻了路,回不來了。」
路上一旦積雪,寸步難行,那小毛驢的腳力也不知道夠不夠?
「不礙事的,也許只是耽誤了,石伯在山腳下住了這麼些年,這條路蒙著眼楮也能走透,總之,再等等吧。」
天色已經全暗,盛知豫看著心急的春芽,臉上波瀾不興,她若不能穩定軍心,家里豈不是要亂成一鍋粥?
既然小姐說不會有事,那就不會有事。春芽見盛知豫神情篤定,也像吃了顆定心丸,放心的到後頭忙去了。
一直到酉時二刻,石伯仍然不見蹤影。
黃嬸和春芽急到不行,心急火燎的躲到小廚房後頭的樹下悄悄商量。
「要不,我到對面去借點炭回來應應急,也好過我們在這里干著急,這死老頭回來我非剝了他的皮不可,讓人擔心成這樣。」黃嬸叨絮著。
她們沒炭火,縮著脖子忍一忍也就過了,屋子里的小姐不成,就算她一直說不要緊,多穿幾件衣服一樣暖,可要她來說哪能一樣?小姐就是小姐,何況身子還在休養,要是又得了風寒,可不是鬧著玩的。
「對面那戶人家嗎?」
「嗯,搬來沒多久,一向深居簡出的,不管了,去借了再說。」黃嬸月兌下圍裙,攏了攏頭發,便從屋旁的夾道出去了。
第3章(2)
雖然說的自信,但也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
這位鄰居搬來的時候是在安安靜靜的大半夜,不見任何動靜,直到大清早打開自家門一看,喲,有人了。
這荒涼的入山口就這麼兩院子,屋子空了很久,這可不就盼著了鄰居嗎?誰知道人是住進去了,卻不見來通過什麼有無,都好幾個月了,說實在的,黃嬸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來應門的人會是什麼人?
她咚咚咚擂了門,直到以為不會有人來應門時,木門咿呀打開,這這這……哎喲喂啊,她還從沒見過這麼高大的男人,還長得……長得她不會說就是了。
「大娘,有事?」好半晌,青年看著黃嬸微微張著的嘴,很遲疑,很勉為其難的開了金口。
「哎喲,瞧我這是怎麼了,」她拍拍自己,一臉回神模樣,「不知道要怎麼稱呼公子?」
「敝姓梅,大娘叫我嘉謨便是。」
「是這樣的,梅公子,我娘家姓黃,大家都叫我黃嬸,我家那口子晌午時候去了鎮上買炭,誰知道天都黑了,家里還等著用呢,人卻還沒回來,我們家少女乃女乃病後虛弱,沒有火爐子實在熬不過,想說上公子這里來商借幾斤炭火,我家老頭子一回來,老婆子我馬上拿來還。」
他連根睫毛也沒動,時間慢慢過去,這讓黃嬸心里發起毛來,接著,他的人便消失在門後。
她僵在門口,這究竟是答應了還是不答應?
門沒關,她可以心存一絲希望吧?
片刻過去,那江青色的衣角再度出現。
黃嬸幾乎要痛哭流涕,將諸路神仙感激了個遍。
他把開了縫的木門整個打開,一腳走出來,手里拎著篾編的笸籮,里面裝滿了炭,那半人高的筐子,他拿在手里,輕輕松松,完全不費吹灰之力似的。
黃嬸看見那麼多的炭,伸手便想接過來,一邊道謝,哪知道梅嘉謨打量了她一眼,將本來意欲交到她手里的笸籮收回,越過黃嬸,逕自往前去了。
他他他……這是要幫她送到家里去嗎?
第一次踫見這麼沉默的人,她嚇得腳底打顫,要不是他剛才還和她說了話,她真要以為是個啞子呢。
他大步流星往前走,黃嬸只得搓搓手,埋頭快步跟上。
「謝謝小扮兒,東西放這里就好了,真是太麻煩你了,進來喝杯茶吧,暖暖身子。」也才幾步距離,黃嬸已經由梅公子套近乎到小扮兒,公子擺明了是別人家的,小扮兒可就親切多了,進化得完整又迅速。
梅嘉謨顯然對喝茶什麼的不感興趣,也無意逗留,他並不是什麼良善好心的人,也不曾想過要和這樣的人家有什麼往來,不打招呼,不攀交情,也不敘什麼情誼,但是他知道這家人沒有壯丁,除了一個老頭,余下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他對別人的事毫無興趣,但是兩家院子只隔著一條馬車勉強可以過的山道,就算無心,稍微有個動靜,不想知道都不成。
他放妥筐子,從土屋外繞出來,經過柴門,光禿禿的院子積了小半山高的柴火,一天的雪足以把空地上的柴火浸濕,濕了的柴,既難生火又容易冒煙,這些柴要不趕緊劈了,放到干燥的地方晾它個幾日,就沒用了。
這堆柴火是石伯花了好幾天從山上撿回來的,為的就是過冬用,山上一旦大雪封山,別說兔子野獸不見蹤跡,連進去都難,更別提撿什麼柴火了。
只是他沒想到盛知豫來得突然,打壞了他預定的工作。
「斧頭。」梅嘉謨說,然後伸手。
黃嬸眨了眨眼楮,那是一只非常男人的手,指節分明,指頭修長,指甲干淨圓潤,膚色是亮的。
「斧頭,你要斧頭是吧?」這小扮兒讓她好猜,就不能多說幾個字,譬如給我一把斧頭之類的,多說幾個字又不會吃虧。「哎呀呀,這怎麼好意思,你都借我們炭火,還讓你幫我們劈柴,小扮兒,你人實在太好了!」
他對黃嬸的贊美不為所動,袖子挽高,把袍子一角拉到腰際,塞進布腰帶里,而黃嬸已經把一把斧頭遞到他手中了。
別院小得很,他劈柴的聲音很自然傳進盛知豫耳里。
她知道黃嬸為了她去借炭的事情,悄悄從窗子看了一眼,見梅嘉謨忙碌的影子,他腰板挺直,發尾處拿根帛帶綁了,身穿陳舊的江青色葛布長袍,腰束布帶,鞋子也磨得快見底,天氣這麼冷,他卻沒有半點頹廢畏冷的樣子。
想不到人家除了把炭送來,還幫忙劈柴,真是個大好人。
「都到飯點了,人家出東西又出力,我們也不能讓他空著肚子回去,多炒幾個菜,油多下些沒關系,請他留下來吃飯吧。」她吩咐春芽。
「知道了,婢子立刻就去!」
對身強體壯的男人來說,那堆柴薪實在不算什麼,既然柴都劈了,他索性一事不勞二主,把那一捆捆的柴搬到了放農具雜物的土屋里。
事情已了,他也不打算知會主人家,準備轉身回去。
腳足還沒旋過來,他敏銳的發現有道輕巧的腳步聲停在土屋口,雖說是土屋但並沒有門。
「梅公子。」盛知豫施施行了個萬福。
他欠身還禮。
「小熬人娘家姓盛,行八,梅公子請隨意稱呼,外頭冷冽,不如進屋里說話吧。」這梅公子絲毫不見見到外人時的畏縮和閃躲,鄉下人能有這般好氣度嗎?
「不必。」他的聲音低緩,有種不容置疑和透著股極致刻薄的幽冷。
從影影綽綽的光影里看過去,他一頭烏黑茂密的頭發就用一根帛帶系著,率性的披在肩後。
一雙狹長的鳳眼,飛起的眼角隱帶煞氣,如線涼薄的唇,高挺的鼻,深邃的輪廓,明明是玉一般光凝的容貌,卻無一絲玉石的溫潤,是一種驚心的清與秀,那般淨水生涼的氣質……近乎冷酷了。
他也不避諱的看著盛知豫。
柔軟的黑發,柔軟的面頰,做婦人打扮,黑絲般的長發盡數綰上去,露出細膩的後頸,只是因病了的樣子,單薄清瘦,像沒曬到太陽的狗尾巴草似,臉上還有兩點白白的,不知道是沾上了什麼,但是她眼眸清亮,流眄生輝,很是招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