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童話 第7頁

「茶子可以做什麼?」

「茶油啊!听說治胃痛很好用。你們當醫生的大概不會相信。你們會說——胃痛當然要吃胃藥,哪能靠偏方醫治。不過那真的有效,媽媽胃痛時,喝上兩茶匙,就真的不痛了。」

「那是治標不治本,胃痛要看醫生,不要道听途說、延誤病情。」他道貌岸然地說。

她自水溝旁摘下野百香果的花遞給他。

第一次看到這種花,皓塵有著驚艷,它純白色的花瓣中央,抹上幾筆深深淺淺的紫,花蕊、花瓣一層一層、高矮依序疊出層次美,他不知道野花可以有這般惑人姿色。

「太陽再熱烈一些,它就要閉合起來了。」它是嬌貴的,只為晨曦展露嬌顏。

「它是不喜熱情的小家伙。」他笑著把花湊近鼻尖。

他們並肩走著,安安靜靜的鄉間小路,偶爾傅來幾聲狗吠、幾句小孩哭聲,時空仿佛定住了,他們走進靜止的畫面。

「有沒有想過離開這里?」

他突如其來地問,讓她措手不及。

「離開?為什麼?」一出生踩的就是腳下這片土地,嗅的就是這里帶著茶香的空氣,她從未想過切斷與這片土地相系的臍帶。

為什麼?因為他不會一直留在這里?因為他要她離他很近,在他想她的時候可以看得到、听得到、踫得到她,

「大都市里工作機會比較多,」他找來爛藉口。

她笑了,她的工作哪里需要到大都市?搖搖頭,笑而不答。

「我說了句蠢話?」聳聳肩,放棄這個話題,他終會說服她走到他身邊,雖然不是今日,但他有耐心、有信心。「我有一個弟弟,是和我完全不同的人。」

「怎麼不同?」她體貼地幫他續接下面的話,

「他有一副悲天憫人的胸懷,應該這麼說——多數人想當醫生,是因為沽名釣譽、經濟考量等等。

「但他不是,他是真心想為病患減輕痛苦才選擇學醫。小時候,他看見受傷的人,動物,都會傷心得吃不下飯。總要知道他們受到妥善照顧,才會放下心。

「信不信,才小學三年級他就會去翻我父親的醫書,幫一只折翼的麻雀固定傷肢。六年級時,游泳池里有人溺水,他搶上前就用CPR救活了那個大人,沒有人知道他從哪學來這套。」

「紅玫也是這樣的性情,她天性熱情富正義感,看到不公的事會憤然不平,看到受傷的動物也會感同身受,但是她的處理方式就沒有你弟弟那麼成熟了。」想起童年舊事,她輕笑出聲。

「她做了什麼?好像很精采。」看著她眉尾眼梢的笑容,他的興致被提起來了。

「她認為,小鳥生病自然要找同類幫忙,於是爬樹把傷鳥送到別人家的鳥窩,鑽洞把受傷的老鼠送進鼠洞。」

「結果?」他懷疑這兩個傷患能得到妥善照顧。

「結果,鳥媽媽拒絕負擔非它所屬的責任,將小鳥推下窩巢,還沒順利爬上樹的紅玫搶救不及,連她自己也摔下樹來,小腿包了兩個月石膏,額間多了道疤。」

「老鼠呢?」

「隔天,我們在洞口發現一堆毛和骨頭,猜想,她大概把傷員送進蛇洞讓蛇飽食一餐。」

听到這里,皓塵忍不住大笑出聲。「蛇一定覺得自己的運氣奇佳。」

「紅玫說,沒關系,它吃了老鼠會有報應的。」

「報應?我不懂!她在老鼠身上涂滿毒藥?」這古靈精怪的小紅玫做事永遠出人意表,

「听過『守株待兔』的故事嗎?她說,從此蛇會守在洞口等待意外驚喜,再也不肯出門尋找獵物,到最後就會活活餓死。」

「哈!紅玫真有趣,回去後我要把她的鮮事告訴我老弟,讓他听听正常小孩子悲天憫人的方式,他太少年老成了。」

「紅玫很樂觀,樂觀得近乎天真。」白玫嘆口氣。

「這樣不好嗎?一個人能活得歡樂︰心無城府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我不知道是好或是不好,心中總是擔心著,我和媽媽不可能跟著她、照顧她一輩子。」就算她是杞人憂天吧!她很難相信世界上只存在著真善美。

「開心一點,往好處想——將來會有一個男人取代你和樺姨的位置,照顧紅,疼她、呵護她、陪她走過人生歲月。」

「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幸運地擁有愛情、婚姻和依恃。」偏過頭,她不再多說話。

就這樣子盯住遠方的翠嶺,繚繞的薄雲……未來……她從不去想,卻不能不想……

「我相信你和紅玫都會有這份幸運,因為,你們都是好女孩!」

他沖動地環住她的腰際,不愛看她眉間鎖著愁雲、不愛看她眼底繡滿濃霧,他的、心……竟微微抽痛。

痛?他的心為了另一個女人重新有了知覺?

靠在他胸前,她理解了何謂安全感,然……陌生人只給得起短暫的安全,往後她習慣了依賴,再叫她獨立……會不會太殘忍?

第八個深夜。

黎皓塵住進她家八天了,扣除初識的夜晚,其余的七個晚上,他都是和白玫並坐在書桌前一同工作,直到夜深了、直到聊夠了、直到疲倦不堪了,才互道晚安各自回房。

總是,她寫稿、他看企畫案……偶爾,工作告一段落?她會起身幫兩個人泡杯新茶,讓裊裊煙霧在他們之間飛繞,朦朧了彼此視線。

偶爾,他會站起身,伸展發酸的腰背,然後自她身後俯下頭,讀著她的文章,嗅聞著她身上傳來的淡淡玫瑰香。

她不太習慣和人太接近,尤其是男人,但他強勢地改去她的習慣,讓他成為她的例外。

沒道理的,從第一次沒有成功推開握住她的手開始,她就習慣了他的踫觸,輕輕的踫觸、小小的踫觸、有意無意的踫觸……總之,她對男人的過敏因他而免疫了。

再讀最後一次文稿,確定之後,白玫在牛皮紙袋上填好住址,將稿紙放人、封妥。

「寫完了?」皓塵沒有抬頭,十指仍在鍵盤上飛舞。

「嗯!你呢?」她動手收拾桌面,把她那一大疊資料收妥。

「再二十分鐘就大功告成了,等等我!」缺了這段睡前談心,他是怎麼都睡不安穩的。

「好!你慢慢來,我去幫你泡杯茶。」她走進廚厲,沖了熱玫瑰花茶,一時間香氣四溢,暖了她的心,也暖了他的意。

把茶放在他前面,白玫沒再打擾他,逕自走向壁爐,抽出相簿,翻開有父親照片的那頁。

那是她們僅有的一張照片,不管她們多小心維護,但仍敵不過光陰的摧殘而微微泛黃。

爸爸,生日快樂,明天我們會準備一個蛋糕為您慶生,媽媽說——在二十六年前,她在你們的玫瑰花園里為您慶生,那天她穿著純白的結婚禮服,把自己獻給您,您說那是您此生最快樂的一天。

知道嗎?那天也是媽媽這輩子最幸福的日子。爾後的二十六年,她憑藉著這份回憶活著,她說,她將帶著這個回憶到天堂里和您一起分享。

愛一個人就是這樣嗎?只要真愛過一天,就是終其一生一世的懷念?

以前年紀小,不懂得愛情為什麼會讓人刻骨銘心、為什麼會讓人心甘情願,只顧在一世的回憶中沉淪……

現在懂得了,就因為那是「真愛」!

爸爸……媽媽有幸遇上了你,你有幸愛上了媽媽,假若有一天,我也遇上一個深情如您的男子,也許我也會願意「心甘情願」……

「在看什麼?」皓塵的聲音驀地自耳畔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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