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紀小小,卻不讓人糊弄,是精明,還是聰明過頭?
「姊姊以前生過很長的病,既不能繡花,也沒有別的事情可以打發時間,所以只能看一些雜書,每一本都被姊姊翻得爛爛的,腦子里記得東西自然就多了,管他內容真的還是假的,每一本書都得來不易,你就把它當故事听就是了……話那麼多,是不是不想听了?」這要解釋,天會黑一半,只好拿出長輩架子威脅恐嚇。
「誰說不听,我爹說人要沒信用,就是沒用的人,你答應要講故事給我听,你是大人,大人就要守信用。」
喲,抬出他爹爹,倒打她一耙,想她還投其所好,挑了這能讓所有男孩熱血奔騰的故事,書里頭不都這麼說,無論男孩還是男人心里都有一個江湖夢?
她這是誤信傳言,誤會大了嗎?
這不會誤人子弟吧?
「你這小滑頭,听好了,臧氏名器一共有一百一十三件,每一件都千金難求,臧氏歷來重劍輕刀,所鑄神器唯有五件,其中‘龍吟’雙刀藏于阿銀國,‘穿雲’長槍由武林盟主廉闊所有,至于短刀‘穹蒼’葬于太湖底,‘魚鳴’為皇室珍藏,剩下的赤紅雕弓‘鳳棲’不知所蹤,吊詭的是這把神弓曾經幾度出現,又幾度消失,據說這一代的擁有者曾帶著它干下許多轟轟烈烈的大事,只是瞬間又消失在江湖許久,實在神秘。」
她接著又講了這些宛如神器一樣的武器的擁有者,曾經帶著它們創下多少不為人知的故事,風雲迭起,禁不起成敗剎那……
屋里一片溫馨,夜也漸漸深了,沒有人知道那個人打什麼時候就站在盛知豫的房外,一行清淺的腳印已經被細細的雪給蓋住,了無痕跡,顯然是站了不少時候。
挺立拔長的暗復印件來只是想來確定一件事,沒打算逗留這麼久的,但是被她的故事吸引,他靜靜的听完故事,竟然生出意猶未盡的感覺。
他冷若冰霜的表情里出現了從來沒有過的困惑。
屋里的煤油燈被稍微往旁移了移,沒熄,一道窈窕影子映在紙窗上,大概是從藤籃子里拿出布料,剪裁後,行雲流水的縫制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想起她帶著笑意的臉,臉上慢慢變了神情……然而,那張笑臉,很快便扼殺在他晦暗難明又冷情的眼里。
對盛知豫來說,一件普通的繡件不需要花太多時間,甚至不太需要繡樣,就能在絲綢上呈現出想要的花樣來。
她繡的專心,穿針走線,就像御風而行,繃子上很快出現幾根爽朗青翠的竹子,這時,披散著頭發的趙鞅揉著眼楮,一副剛睡醒的惺忪模樣,一跨進堂屋,就打了個冷顫磨牙,小胖胳臂不由得抱著自己發抖。
盛知豫听見聲響,看他只穿件里衣就跑出來,連忙放下繃子,這不讓人省心的小表。「怎麼穿這樣就出來,要著涼了可不是好玩的事,我把棉襖放在枕頭旁,你沒見著嗎?」竟然還赤著腳,也不管自己的小力氣抱不抱得動這圓滾滾米團子,努力將他抱回了房里。
她的房間亮敞,是做針線最好的地方,她卻怕自己拿刀剪,挑繡線的動靜會吵醒這位大少爺,所以改到堂屋,至于本來被她安置在床尾的小雪球則被春芽堅持的帶到別處。
春芽以為,小姐和一個小孩睡她能理解,這屋子就那麼幾間房,壓根騰不出一間空房給趙鞅睡,要是還搭上一只動物,小姐實在太可憐了,義不容辭,小雪球只好歸她了。
長這麼大個兒還被人抱,趙鞅的自尊心難免有些不自在,以前誰要敢不經過他同意踫他,絕對有苦頭吃,但是他不太甘願的小身軀被摟進盛知豫帶著馨香和軟馥的懷抱里時,他有些別扭的發問︰「昨晚,和我睡一張床的人是姊姊?」
「那是我的炕啊。」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幾乎一懂事就自己睡一張床,就算生病發熱,娘親也不曾這樣摟著他睡,他現在長大了,也不需要人陪睡,可不知道為什麼,昨晚那一覺睡得非常放心。
盛知豫把他放在猶有余溫的炕上,拿起連夜為他做的棉襖給他穿上,「果然合適。」
趙鞅左右一看,非常不滿意,斜紋布的棉襖、棉褲,只有一個土字可以形容。
「這襖子你哪來的?」這個家一個小孩也沒有。
「很暖吧,我可是裁了細棉給你做的內里,這樣就算出門也夠暖的了。」也許是她上輩子沒有孩子,母愛無處發揮,對待起趙鞅這小魔頭,特別有耐性。
「昨兒個熬夜幫我做的?」他說不出那個謝字,眼角兒眄著她看。
「是啊,你看我眼下的黑青。」她逗他。
在她以為,既然是個孩子就該無憂無慮,沒心沒肺的過日子,這小米團子卻不然,有時老成得像個小老頭,有時候又蠻橫到近乎無禮。
他唔了聲,讓盛知豫按坐在小板凳上,然後端出梳頭匣子,她坐在椅子上,從匣子拿出牛角梳子,把他油光水滑的頭發攏過來,再慢慢梳開,接著給他綁了兩個羊角辮。
小米團子就夾在她兩腿中間,他的兩只胳臂就正好架在她的兩腿上,手模著她的兩個膝蓋。
背著她的趙鞅覺得自己一定是哪里不對勁了,只是一個尋常到不行的梳頭,他居然眼眶有些發熱。
一定是她編辮子編得太緊,拉痛他的頭皮所致。
將趙鞅打理妥當,盛知豫便把他打發到廚房,看看黃嬸和春芽的早飯是不是做好了,要是做好就可以開飯了。
揉揉他的腦袋,隨手從袖袋里掏出塊糖來,堵了他的嘴。
她回到堂屋卻听見一聲柔膩婉轉的「喵——」,一只三花玳瑁大貓,雙眼碧綠,慵懶的用爪子撥弄著蜷縮在小窩里的小雪球玩。
梅天驕站在方桌旁正彎腰把地上一張張被盛知豫反覆勾勒,扔掉,再勾,再扔的紙團撿起來,一張張打開攤平。
他看了盛知豫隨手放在桌上的繃子一眼,雖然就那麼幾筆,但那竹子的幾片葉子仿佛散發著綠瑩瑩的光暈。
此時他听見貓叫還有小雪球的稚女敕反擊,一個箭步過來,把三花貓隨手撈起,「不可以大欺小。」
三花貓蹭上去舌忝一舌忝他的手背,梅天驕揉了揉它的軟毛。
看著這抱貓的男人,盛知豫有些混亂,有什麼混沌輕而緩的浸潤著心肺,他一身足以讓人為之瘋狂,濃烈又冷酷的風情,表明了是生人勿近,但是他抱著那有張土匪臉的三花貓時,卻神情迥然,讓人不禁覺得他是個好男人。
踟躕了下,她故意弄出聲響。「梅大哥。」欠身施禮。
梅天驕很自然的還禮。
「這是你養的貓?」
「自己來的,來了就不走了。」既然不走,他便養著了。
「我前幾天也撿了一只小雪球,剛出生沒多久,我對動物沒經驗,它又小,也看不出來它到底是什麼?」盛知豫小心的抱起了小雪球,每天一兩個時辰就喂食擦藥,合該說它生命力旺盛,也才幾天,雖說身軀依然軟小,但是已經精神多了。
梅天驕放下大貓,接過小雪球,從頭模到尾巴還模了它的肚皮,也不知道是不是認人,它居然用還沒有長牙的嘴啃了他的大拇指一口。
「你撿到了不起的東西了。」他笑,沒生氣。
他接過小雪球的時候,手指不經意踫到她的左手,神情平和,舉止有度,這般神態與日前的冷漠凜冽,簡直不像同一個人。
「就它這笨樣子能擔得起了不起這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