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主上︰屬下該死,至今仍未尋得少夫人下落,然屬下已四面八方布線而去,全力搜查中……
「良辰,我竟小看了你。」他神情陰郁地喃喃低語,大手輕撫過那些由暗衛買回的她的衣飾,心中莫名地悶痛起來。
這些衣裳雖然做工精細,料子高雅,卻皆是素色,僅有袖口和裙擺處繡著些小小的梅花或飛葉的花樣,哪有一分堂堂國公府少夫人的尊貴氣勢?
他驀然想起,她小時候穿得便極素淨的,至多是淡淡的粉櫻色、淺黃色,可更多的是月牙衫和清新如竹的淡綠衫子。
婉約似月,人淡如菊……他胸口隱隱翻騰著、絞擰著異樣的情緒,似熟悉又陌生,恍若曾經有過的,卻已被他遺忘了的心疼和不舍……
蕭翊人悚然一驚,硬生生將那失控的心緒拉了回來。
「不,我只是曾經同情她,就算曾有過一絲憐惜,也不在她算計著嫁入國公府、當上將軍夫人之時便統統沒了!」他深吸一口氣,強硬地告訴自己。
對她,毋須再心軟。
他現在極力要找回她,不過就是國公府和將軍府丟不起這個人,還有為了他爹娘……此外,她一個弱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能去哪?現下世道雖尚可稱太平,可依然算不上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她又是個女子,萬一……萬一遇到什麼危險,又該如何?
他越想心緒越是沉郁,忽然再也坐不住地起身,大步往外走,只想離開這氣悶難當的地方。
雪花靜靜落下,寒風一撲面,他腦子清醒了許多,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清新冷冽的氣息,漸漸鎮定下心神。
他信步走過回廊、柳牆,看著漸漸變得白茫茫的園林,那幾株紅梅開得極艷,他驀地止住腳步,負著手,怔怔地望著那梅樹。
忽就想起了那天他刻意陪著古瑤兒賞梅,故意想教她知難而退,認清身分,她就呆呆地站在這個地方,小臉白得跟雪一樣。
他胸口一痛,負在身後的大手抖了一下,下意識地緊握成拳……下一瞬,像是要逃離什麼似地急急邁離了此處。
蕭翊人步伐疾如風地來到國公府的馬廄外,面色已經恢復正常,他打算來看看陪伴他征戰無數的奔雷和昔日的兩匹愛駒……流星和追月。
兩年前走得急,未能把流星和追月帶回北地,這次時間充裕,自是可以好好安排一下,讓它們跟著他回去。
「華年姑娘,你放心,流星和追月我們都照顧得好好的,就是這些天沒見到少夫人,它們精神也蔫蔫的。」一名馬夫嘆了口氣。
蕭翊人聞言,腳步倏停。
隔著一道牆,一個女聲忿忿然地響起。
「我一個小奴婢哪有什麼好不放心的?若不是少夫人最寶貝這兩匹馬,離開前還留了信叮囑,我才不想替它們送糖角和炒豆來呢!」
「唉,少夫人平時都是親自幫流星和追月刷馬的,再忙也會送它們愛吃的糖角和炒豆,現下一不在,流星和追月像是知道了似的,連草料都不怎麼吃了。」
馬夫聲音有些黯然,感嘆地道︰「這馬兒有靈性,也知道誰是真心待它好的。」
「就是說嘛。」華年再忍不住,氣憤地道︰「依我說大少爺在這件事兒上,還真不如這兩匹馬,連是真心是假意的都分辨不出……」
「噓、噓,華年姑娘,你小點兒聲,妄議主子是大罪呀!」馬夫緊張地道。
「我、我這不是為少夫人不值嗎?!」
華年臉一白,隨即咚嗦著唇兒,眼圈紅了。「我就是心里難受……大少爺打起仗來那麼精明那麼厲害,可為什麼偏偏就是在少夫人身上便犯了胡涂呢?」
「唉,這事兒不好說,在咱們心里少夫人自然是樣樣都好,可大少爺是大將軍,許是喜歡的便是像古姑娘那種跑得了馬拉得了弓的女子,這就叫什麼、什麼相投來著?」車夫撓了撓頭。
「少夫人這些年為了能和大少爺投緣合契,也咬牙學了騎射,是因為府里事多,勞累過甚,連帶身子骨不好,才不得再練的。」
華年不服氣地道︰「若能像那位古姑娘那樣成天盡是吃喝享福,還有的大把空暇的時間和精神對大少爺撒嬌痴纏,說不定大少爺也會多喜歡少夫人一些了。」
「咱少夫人就是心實,傻啊!」馬夫也搖頭感慨。
「也不知道少夫人現在在哪里,有沒有吃好,有沒有凍著……她為什麼就不帶著我和杜鵑一起呢?這樣我們也能隨侍在她身邊,教她少吃一些些苦也好。」
「你別擔心,少夫人不會有事的,他們一定能把人找回來的。」
「阿力,我現在終于有些明白,為什麼少夫人有時候會喃喃嘆息,如果大少爺是個平凡人就好了……」華年忍不住哽咽。
「如果大少爺不是鎮守一方的封疆大將,那麼或許少夫人就能拋開一切,像個真正的妻子,只要可以陪著他、守著他一輩子就好了。」
第6章(2)
一牆之外,蕭翊人卻是听得呆了,渾身僵硬,如遭雷擊,心底像是有什麼瞬間倒塌。
然後,他眼前躍現了五歲的小良辰拉住他的衣袖,十歲的小良辰害羞地對著他笑,十二歲的小良辰滿眼期盼地捧著新沏好的茶給他喝,十四歲的小良辰仰頭望著他,輕輕地說︰「翊人哥哥,我不要你買小玩意兒,我只想你玩得開開心心的。」
十九歲的良辰臉色蒼白而哀傷,平靜地道︰「大將軍,我,自請下堂。」
蕭翊人只覺一股血氣倏地狂沖而上,喉頭一團腥咸就要涌溢而出,頭目森森然,冷汗濕透了衣背,卻只能死死地咽了回去!
他閉上眼,大手緊緊揪住左胸口處的衣襟。
找到她……他一定要找到她……
暗良辰在客棧待了半個月,期間就遇見了三波應是國公府的人馬前來查問,其中一人甚至是熟人。
當她見到趙副將的身影時,心髒跳得老快,強抑下驚忭慌亂之色,低頭努力刷著馬兒,還悄悄地將身子挪移到高大的馬兒後方,只盼自己此刻的少年打扮,可以瞞得過蕭大將軍麾下的這員精悍強將。
「老板,請問你有沒有見過一個模樣清秀的姑娘,約莫十八九歲年紀,個兒差不多到我肩頭高的?」趙副將沉聲問道。
「回大人的話,您這描述有些籠統,草民這客棧雖小,可每天往來經過住餅的,起碼也有個三五十人,男的女的都有,真不知大人要找的是哪位,是不是有住餅我們這兒,或是打我們這兒經過。」老板戰戰兢兢地回答。
趙副將眉頭蹙起,「那我問你,最近可有獨身姑娘一人投宿過此處的?」
「獨身一人投宿的姑娘,那倒沒有。」老板想了想,很是肯定地道。
「沒有啊……」趙副將有一絲失望,隨即又打起精神道︰「那麼請老板代為留意一下,若有見到符合這樣形容的姑娘,立刻速速報予蕭國公府,有重金厚賞!」
「真的?」老板睜大了眼,忙道︰「一定一定,草民一定格外留神注意,大人請放心。」
待趙副將和老板離去後,躲在馬兒後方刷著鬃毛的傅良辰終于探出頭來,沾著塵土微髒的臉上掠過一抹淡淡的釋然和悵惘。
已經半個多月了,為什麼他們還不放棄?
不過,極力想追回她的是視她若親女的兩老,而絕不是他吧?
「熬過去就好了。」她掌心平貼著馬兒溫暖的肚月復,感覺著這匹馴良走獸對她的信任,忽而想起了他的流星和追月,心下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