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氣得想踢他一腳,但更想狠打自己一頓,痛恨自己不忍心將他趕出去,任由他在外頭自生自滅,她真的是太沒用了。
「沒有。」他回得簡潔有力。
「什麼?」她驚愕到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我沒有良心。」他不耐煩的再次重復,良心並不會助他度過重重難關,在他身陷圖圄,發現是好友奉旨率領官兵抄毀他的家園,害親人一個個死去時,他已學會冷酷對待身邊所有人。
「你是和尚啊,和尚不都講求慈悲為懷?」該不會他這些年都白白修行了吧。
「我不是和尚。」和尚兩個字,教他深惡痛絕。
「你若不是和尚,為何穿僧袍?」
「我穿不穿僧袍與你無關。」
戚瑤光大為光火,心想世間怎麼會有這種人,就算他出身權貴,曾經大享榮華富貴,人人爭先恐後奉承他,可眼分已是天差地別,為何他不願放段面對生命中的變量?
「好,既然你不是和尚,又偏要穿僧袍,那你究竟是誰?」她明知故問,看他會如何回答。
爆熙禛怔了下,他是誰?他不是「龍恩寺」里的承恩,永遠都不是;也不能坦白說他是前丞相宮啟先最寵愛的兒子宮熙禛,否則將會有無窮無盡的麻煩,那麼他要當誰?又能當誰?
「說啊!」戚瑤光雙手環胸,以睥睨的眼神看他,佔上風的感覺好到讓她全身舒暢不已。
他合上眼,知道他要當誰、渴望當誰。「戀蝶。」
「啊?」
「我是戀蝶之人,無名無姓。」心愛的蝶兒,是否還記得他?是否如同他想她般,天天想他、愛他、等他?
清醒後的他對苑舞秋的深情表露無遺,令不願以真相傷害他的戚瑤光無法咄咄逼人。
他光想著心愛的蝶兒,內心便掀起萬丈波濤激蕩不已,忽地雙手撫著胸口模索尋找,冷酷驕傲的俊臉浮現一抹不易教人察覺的驚慌。
發現全身上下一絲不掛,僅以被褥遮身後,他不顧身上仍隱隱作疼的傷處,像頭狂獸猛然躍起身,雙手準確無誤掐向她脆弱的頸子,凶惡咆哮。「拿來!」
不明所以的戚瑤光被他嚇著,尚來不及反應,脖子已被死命掐住。
她痛苦地脹紅瞼,困難低喘。「拿什麼?」
「把我的東西還給我。」陰狠的語氣警告她,他可以毫不猶豫在下一瞬間扭斷她脆弱的頸子,她最好識相點,乖乖將他的東西雙手奉還。
「什麼東西?」戚瑤光已痛苦得臉色發紫。
「木匣子。」
這只比他性命還重要的木匣子不會不翼而飛,定是在她那里。
木匣子三個字使快要昏厥的戚瑤光回復記憶,當日救他回來,為他褪下髒污沾血的僧袍時,確實有個木匣子自他身上掉落。
她抖顫著手指指向木匣子收藏的地方。
順著她的手指望去,宮熙禛看向倚牆而立沒有半點裝飾的櫃子。「你放在櫃子里?」
「對。」她痛苦地點頭,喉嚨縮緊劇痛。
爆熙禛松開雙手,不再箝制她的呼吸,拖著殘弱疼痛的身軀,一步步艱困地走向櫃子,每走一步,疼痛便又加劇,但他不以為意,粗喘著氣,由那痛支撐意志,加強他要取回木匣子的決心。
罷一獲得自由,戚瑤光整個人虛軟倒下,眼淚與鼻水已糊成一片,捂著疼痛不堪的喉嚨拼命喘息,大口吸取寶貴空氣。
「咳!咳!咳……」
眼角余光瞥見宮熙禛那削瘦但結實的背影,明顯看出他所受的劍傷又滲出血來,他卻完全不在乎,堅持非要在此刻拿回木匣子,為什麼?里頭到底放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鮮血,沿著他的手臂,滴落在干淨的地面上,一滴、兩滴、三滴,每一步、每一滴,皆帶著強烈的思念,縱然這間屋舍比從前在丞相府里的臥房小得多,可走起來卻是異常漫長艱辛,好不容易終于走到樸實無華的箱櫃前,他已雙腿發軟,就要跪跌倒地。
但,他的驕傲與自尊不容許他輕易跪地,黯黑雙眸滿布血絲,他恨恨咬牙,嘗到一絲血味依然不肯屈服,逸出一口痛苦的氣息,吃力抬手打開櫃門。
充滿藥草氣味的櫃子一開,即見日日夜夜皆被他揣在心口的木匣子安然躺在里頭,他追不及待取出打開,只見里頭的物品依然完好——一紙書信與一支他特請殷家珠寶鋪所打造、名為「比翼雙飛」的蝴蝶發簪。
他放松閉上眼,可仍有一絲不確定、不放心,忙又睜開眼,蒼白無血色的指展開書信,再次細讀書寫在上頭如以刀劍雕琢折磨他心魂的娟秀字跡。
如你所願,日後橋歸橋、路歸路,兩不相欠。
就是這封教他肝腸寸斷的訣別信;就是這封教他生不如死的訣別信,它還在,沒有因他遭受重創而消失,始終冷冷的以暗黑筆墨刺傷他。這上頭的每一個字遠比他身上所受的每一處劍傷要狠、要絕、要痛、要痛,可他仍痛並快樂的擁抱它,唯恐失去它後,他就真的再也沒有活下來的勇氣。
泛著濕意的眼眶移向躺在木匣中那支雕琢精致、華麗雙蝶飛舞的發釵,早已千瘡百孔的心房又被狠狠一刺,痛得他鮮血淋灕。
薄唇揚起一抹苦笑,小心翼翼收起書信放回原位,再蓋上木匣子,此刻雙腿再也無力支撐沉重且傷痕累累的身軀,他倚靠著櫃子低垂著頭軟軟坐下。
從頭到尾戚瑤光一直留意著他,見他緊緊揣著木匣子一動也不動,既擔心他的情況,又怕靠近後會再次被他掐住膀子,陷入兩難。
第2章(2)
她清了清喉嚨,試著以平靜的聲音問︰「你……還好嗎?」
身心俱疲的宮熙禛一動也不動,既不想回答也不想理會,只想獨自擁抱那冰冷無情的無常。
得不到任何回應,戚瑤光戰戰兢兢向前走近一步,時時警戒,深恐他會突然又發狂,她的脖子還發熱疼痛著,明日鐵定會出現他指印的瘀青。
其實她大可不理會他,由著他去,可她的良心不允,總是希望費盡千辛萬苦救回來的人能夠好好的,于是她再上前一步,啞著聲問︰「你還醒著嗎?」
爆熙禛緊緊揣著木匣子,想象此刻是將心愛的蝶兒揣在懷中,她的一顰一笑、專屬于她的芳馨及她所傾訴過的愛語皆歷歷在目,他想她想到快發狂,他真的、真的好想再見她一面。
依然得不到只字詞組,戚瑤光再上前兩步,驀地羞紅了臉轉身去拿床上的被褥,于背對著他的時候,兩只小手在頰畔用力扇。
「我是怎麼了?不是已經習慣他赤身露體了嗎?怎麼又突然間感到害臊?」
「戚瑤光,你清醒點!」
用力拍了拍臉頰,將他那迷惑她心思的體魄排除腦外。
深吸口氣,確定不再臉紅,心跳亦不再紛亂後,才堅定地抱著被褥走向他,她為他蓋上是怕他著涼,累得她還得看顧他,可不是怕自己會再受他的俊美與體魄影響。
走到他身邊,怕會床動到他,她小心翼翼開口。「我幫你蓋上被子,以免你著涼。」
「滾!」宮熙禛抬頭望向一再出聲打擾他的女人,晦暗黑瞳燃燒著憤怒與不耐煩,如同一頭身負重傷的野獸猶不服輸地咆狺。
羅列整齊的森白牙齒恍如要咬斷人的咽喉,嚇得戚瑤光整個人往後退,一時慌亂下腳不小心踩到被褥,整個人向後滑倒,跌坐在地,痛得尖叫了聲,淚花亂轉。
爆熙禛听而不聞,冷漠的臉龐轉向一邊,望向窗外明亮的世界。
外面的天色亮得出奇,背負血海深仇的他內心卻無比黑暗陰沉,許多邪惡鬼魅進駐,不斷瘋狂叫囂,要他將所有失去的都一一討回,沒有人能在奪取他的一切之後還能高枕無憂,即使是端坐在九龍寶座上狂傲天下的帝王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