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樣也好,兩人保持距離,不交談,不出現不必要的接觸,如此她就不會再受他的一言一行擾亂,她可以平靜面對他,直到他傷愈離開為止。
事情本該如此不是嗎?可今日當她要冒雨忍受寒冷的天候出門采藥草,要他一切自理時,他竟然開了金口,說要與她同行。
她就像被雷劈中一樣震驚,她不曉得他怎麼會有此提議,莫非是對于先前毀損藥草感到歉疚想要彌補,或是在屋內悶壞了,想到外頭走走?
不論他存的是什麼心思,多一個幫手總是好事,所以她沒有拒絕,就這麼帶著他來到茂密的林子里。
一路走來,她總忍不住懷疑他會不會走到一半就撇下她,或者利用機會一腳將她踹下山溝,各種可能性不斷在腦海浮現交錯,她只能力求表現得不驚不懼,以不變應萬變。
憑借身後傳來踩踏在紛紛雨中的足音,便可以知道他沒耍她,真的跟在後頭,走到林下溝邊蔭濕處時,瑤光眼尖地發現走馬胎,立即對身後的高大身影道︰「這里有走馬胎,我要采一些回去。」
灰袍下擺已沾滿沉重的泥濘,冰冷的雨水滲進破舊鞋底,凍得腳趾快要沒感覺,宮熙禛依然面無表情,冷酷的雙眸看了下她所指的棕色、葉面鋸齒狀的植物,沒有說任何一句話,直接走過她身邊,下到溝邊為她采所謂的走馬胎。
他的變化之大,教瑤光瞠目結舌,眼看他彎軀為她采藥材,心頭怪怪的,好像有只小鳥正振翅拍擊,一下接一下,紛紛亂亂。
貝齒咬著下唇瓣,疑惑撫著亂了拍的心,盯著他俊美異常的沉默臉龐,縱然頭戴斗笠、身穿簑衣,仍舊難掩他的風采翩翩。
很快采好她所要的走馬胎,他將沾泥的走馬胎當雜草一樣扔進背後的竹簍,長腿一抬便爬了上來。
他之所以願意出門陪她采藥,是因為這女人說過的話在心頭發酵,蝶兒不會喜歡他恩將仇報,既然他草藥跟雜草分不清,至少可以在她的指示下幫她采好所需的藥材,作為回報。
瑤光認為他肯幫她,應當是改善他們之間劍拔弩張情勢的好契機,她先清了清喉嚨,試著與他友善攀談。「你喜歡這種細雨紛飛的天氣嗎?」
爆熙禛怔了下,她的問題問倒了他。
他喜歡雨天嗎?
曾經雨天帶給他許多美好回憶,皇太後會在陰雨霏霏的日子召他進宮听戲,或是听他笑談在城里如何鬧得他人雞飛狗跳,慈藹的皇太後對他百般縱容,嘴巴上罵著,眼里卻是笑的,若有皇家子弟或是權貴告狀告到皇太後那兒,皇太後也總是會為他擋下,不讓人有機會動他一根寒毛。皇太後對他萬千寵愛,眾人看在眼里,忌妒在心里,卻也無計可施。
皇太後之所以對他青睞有加,據聞是因他與早逝的十六皇子長得一模一樣,心疼愛子英年早逝的皇太後拿他當親生兒子寵著、溺著、愛著。
他也從不認為恃寵而驕有何不可,他就是全京城、全天下最囂張狂妄、最膽大妄為的宮熙禛。
他也會在雨天陪最心愛的蝶兒一塊兒坐在花亭里听雨,那時蝶兒會像只乖巧的小貓兒枕臥在他腿上,醉人的眼眸望著亭外紛飛的雨絲,以輕柔好听的嗓音告訴他今兒個做了什麼事、有多想他。
他的大掌則會輕撫她如絲緞般黑亮的長發,心頭漾滿愛意,認真听她說。
那些個細雨紛飛的日子美麗得如詩如畫,再對照今日的一無所有,格外摧人心魂。
現在的他,可還喜歡雨天?
「不,我不喜歡,一點都不喜歡。」
這雨,不斷提醒他所失去的,他怎麼可能會再愛?
「你喜歡大晴天?」原以為他不會回答,過了好一會兒得到他的回答,讓她覺得自己作對了決定,他們兩人是可以像朋友一樣閑話家常。
「更討厭。」他冷冷地說。金燦光明的陽光,根本溫暖不了鎮日猶如置身于冰窖的他。
「呃……那……你喜歡陰天?」她愣了下,再問。
「我也討厭陰天。」他回得斬釘截鐵。
瑤光被他弄胡涂了,她所說的他都不喜歡,那他究竟喜歡哪種天氣?她問出心中疑問。
倏地,他唇角勾揚起一抹邪氣的笑容,她因這抹笑容不白自主遍體生寒,打了個冷顫。
「狂風暴雨。」
「原來你喜歡狂風暴雨。」她干笑了兩聲。
是雨吧,是這雨下得她腳底竄起一股寒意,絕不是他那抹教人毛骨聳然的微笑。
第3章(2)
「我喜歡能夠毀天滅地的狂風暴雨。」他微笑著,最好那狂風暴雨能毀掉所有殘害他的人,方能解他心頭之恨。
明確感受到他強烈的殺意與恨意,瑤光不由自主地有些害怕,說實話,她對他的感覺既復雜且奇怪,離他遠遠的時候,就會想親近他、了解他,待接近後,又會發現他很可怕,讓她想要遠遠逃開,這真的很矛盾。
「呵,每個人的喜好不同,像我就很喜歡陽光燦爛的日子,只消太陽一出來,整個人就精氣神十足,覺得到處充滿希望。」她干笑一聲,說著自己的喜好,淡化他的狠戾。
爆熙禛冷哼了聲,以不屑的口吻道︰「那是因為你不曾被打落到萬丈深淵,以至于覺得看到陽光就充滿希望,愈是燦爛的陽光只會愈教我深惡痛絕。」
「老是想著這些陰沉的事,你會比較開心嗎?想想你心愛的人,她應當會希望你快樂度過每一天。」她希望他能看開點,過去的事已成過去,離開的家人再也回不來,話下來的人應該努力過每一天才對。
听戚瑤光提及蝶兒,心頭猛地一酸,想起被他珍藏又珍藏的訣別信……
其實當日他真正想要君傲翊帶給蝶兒的話是,不要忘了他是如何深愛她;不要忘了他們倆的海誓山盟,不要忘了他如何溫存吻過她柔軟的唇瓣。
被困在「龍恩寺」的他無法踏出寺門一步,期待她能夠排除萬難上山來見他,親口告訴他,她會等他,不論多久都願意等。
可是他等到的竟是教他心碎欲絕的訣別信!
不!不會的,他的蝶兒不會那樣殘忍對他,她是愛他的,他知道,一直都知道,他們倆的感情絕無一絲虛情假意。
她為何要寫那封信?為何要把發釵送回?他真的好想知道,若不能親口問她、親耳听見答案,他死都不會暝目。
他痛苦自嘲一笑。「我已經許久沒見到她了,如今的她怎麼想,我可不曉得。」
聞言,瑤光啞然無言。
影阿,苑舞秋都嫁人了,心底是否還在意宮熙禛,這世間恐怕除了苑舞秋自己外,沒人知道。
偏偏她也不能把實情攤開來講,他這人一狂暴起來就像頭猛獸,她可不想承受他的怒氣,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保持沉默。
「我記得前頭有羅漢果,我們去采吧。」趕忙轉移話題,帶繭的手指向前方。
爆熙禛沒有反對,跟在她身後往前走。
兩個人在下著雨的山林里沉默走著,瑤光幾番想找話題跟他聊,偏偏想不到可以跟他聊什麼。
兩人走了好一會兒,遠遠的在小路另一端出現一名樵夫,背著淋濕的柴薪朝他們走來。
爆熙禛敏銳地發現來人,全身立即緊繃戒備,低垂著頭,透過斗笠帽檐不動聲色打量那名面目不清的樵夫,懷疑那又是聖上派來殺他的殺手。
「咦?這麼惡劣的天候,居然也有人和我們一樣上山來。」瑤光也發現樵夫的身影,略感驚訝。
樵夫的身影漸漸走近放大,已近到不再受濃霧影響,可以清楚看見樵夫是名身形高大結實的男子,他步伐沉穩,一步步朝他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