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早就布好局,身為驃騎大將軍的我被蒙在鼓里,根本來不及調動兵馬回京與五軍營的人相抗,只能眼睜睜看著十六皇子、王妃,及他們未滿周歲尚在襁褓中的幼子被擒。」一說到這兒,自認護主無力的鐵萬山不由濕了眼眶。
爆熙禛眼神迷蒙,一連深吸了好幾口氣,企圖平復激蕩不已的胸臆,唯有緊握青筋畢露的雙拳方能顯現這段慘烈的宮廷爭斗對他造成多大的痛苦。
老天爺待他如此不公,先是奪去生他的爹娘,等他長大成人,自以為人生一路風平浪靜、富貴榮華享用不盡時,又殘忍奪去養大他的爹娘與兄長,一次次的失去,一次次的打擊,這一筆筆比海還要深的血債,皆指向要同一個人償還,五皇子,也就是當今聖上……
「那天清晨,我與啟先在書房中密談,討論接下來該怎麼走,我和十六皇子友好人盡皆知,為了救人,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可啟先有不同的想法,他說來不及了,十六皇子與王妃已落入五皇子手中,更被捏造了不實罪證,讓十六皇子百口莫辯,難以洗月兌罪名。」
爆熙禛沉默不語,已領悟了五皇子所玩的手段,興許五皇子也在等鐵萬山興兵,以便羅織罪名將所有十六皇子的人馬一網打盡,他若輕舉妄動,正好落入對方的陷阱中。
「事已至此,我們當下只能痛下決定,我稱病詐死瞞過五皇子的人,帶著能信任的人遠離京城伺機而動,尚未成氣候的啟先則留下來,想方設法取信于五皇子。啟先素來聰明,順利得到五皇子的信任,甚至後來還受到重用,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鐵萬山十分佩服能屈能伸的宮啟先,換成是他,絕對無法對犯下人倫大罪、弒父殺弟的五皇子俯首稱臣。
「十六皇子與王妃則死于非命?」
「是。」鐵萬山沉痛頷首。
「玄、騰、敬!」
爆熙禛狂怒低吼,他要玄騰敬付出代價,絕對!
鐵萬山頷首,同樣帶著強烈恨意,恨不得親手摘下那人的腦袋。
「那名襁褓中的嬰孩是如何虎口逃生,又成為宮家麼兒的?」盛怒中內心無比煎熬的宮熙禛,嗓音愈來愈低啞干澀。
「是皇太後出面救下的,皇太後以死相求,玄騰敬終于答應放過十六皇子的獨生幼子,可他唯恐這孩子會知曉這段晦暗過去,興起為父母報仇的念頭,于是決定將孩子交給自己的人馬扶養。玄騰敬認為啟先正是最佳人選,啟先在養育這個孩子時是一概縱容,將孩子寵得無法無天,常常鬧得京城雞飛狗跳,這些事看在玄騰敬眼里無疑令他很安心。不過據我所知,啟先與夫人雖然疼寵孩子,卻也暗地里費盡心思教導,讓那個孩子文韜武略,不至于辱沒死去的十六皇子與王妃,你說是不是,少主?」鐵萬山對他充滿期望。
爆熙禛惶然不語,很想放肆痛哭一場,他捫心自問,現下的他,真沒辱沒親生爹娘嗎?真沒辜負養大他的爹娘的期望嗎?
「這些年,我在大漠盡心培養訓練可以效忠少主的人馬,啟先則在京里延攬利誘可用人才,為的是有朝一日要替少主奪回所有本該屬于他的一切。卻沒想到,會在最後功虧一簣,兵部武庫司的一名郎中出賣了啟先,尚未舉事便賠上九族之人的性命,連帶在朝中的追隨者也大半被抓。」鐵萬山感嘆搖頭,若非遭到出賣,他們早就洗刷了十六皇子的冤屈,讓少主成功登上大位,而不是淪落到今天這田地。
「這些事,我爹從來不曾對我提起過,我的兩位兄長也知道嗎?」他雙眼滿布血絲,恨得咬牙切齒。
「他們都知道,啟先不說,是不想讓你為了這樁血海深仇成天郁郁寡歡,待大事底定後,再讓你知曉亦不遲,只是沒想到最後會由我親口告訴你這些陳年往事。」
爆熙禛搖頭苦笑。「許許多多人都因我而死……我虧欠他們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從前的他好傻、好不懂事,成天只知吃喝玩樂,全然不知爹娘兄長替他背負了龐大的血債,讓他得以平靜歡樂成長。
「……」鐵萬山陷入沉默。
「你詐死離京,潛藏于大漠,你的家人呢?」從頭到尾皆不曾听鐵萬山提及家人,宮熙禛可沒忽略他眉宇間透露出的傷痛。
「死了,全都死了,本以為我詐死,依我過去征戰沙場的卓越功績,家人不會受到牽連,沒想到玄騰敬為人心狠手辣,為了斬草除根,羅織了一些莫須有的罪名,把他們全都殺了。」鐵萬山對已是當今聖上的玄騰敬深惡痛絕,是以從頭到尾皆不認玄騰敬為君王。
爆熙禛沉吟不語,他們都背負著家破人亡的傷痛,而該為此負責的人卻正逍遙安坐于九龍寶座上,著實教他難以接受,那個不顧手足之情、貪慕權位的卑鄙小人!
「熙禛是我親生爹娘為我取的名字嗎?」
鐵萬山搖頭。「不是,啟先為了不讓玄騰敬時時刻刻想起少主爹娘的事,繼而反悔饒少主一命,是以為少主另外取了這個名字。」
「我本來叫什麼?」為了讓他存活下來,養父可謂費盡心思。
「十六皇子對少主冀望深厚,希望少主將來能成為強大的統御者,是以特地為少主取名為玄勍御。」鐵萬山解釋他名字的緣由。
他自嘲一笑。「結果我卻淪落至此,想必……我親爹若地下有知,定會氣得捶胸頓足。」
「少主多心了,十六皇子知曉少主被奸人所害,能夠活下來已是不幸中的大幸,絕不會為此懊惱不悅。」
鐵萬山恭謹的自懷中取出一塊通體碧綠、水透無瑕的雕龍玉佩。「這塊玉佩為十六皇子隨身配戴之物,乃先皇所賜,今日屬下將它歸還少主。」
爆熙禛眼眶發燙,接下父親唯一留給他的遺物,指尖帶著孺慕之情撫過一遍又一遍,心痛如絞。
「這塊玉佩是十六皇子落難身陷天牢時,啟先想方設法取得,好讓少主日後有個想念。之所以不敢讓少主隨身佩帶,是怕被玄騰敬發現引來殺機,才會交由我收藏,待時機成熟再交還少主。」鐵萬山細細陳述。
「你為何遲至今日才來找我?」宮熙禛,不,他已是玄勍御,十六皇子的可憐遺孤,他清了清喉嚨,緊抓著冰冷的龍形玉佩,審視鐵萬山。
聞言,鐵萬山立即下跪請罪。
「屬下該死,來得太晚,但請少主相信,屬下絕非貪生怕死之輩,在得知皇太後再次以死相逼,苦求玄騰敬饒少主一命後,屬下便已在計劃,等待玄騰敬消除對少主的戒心,再伺機到『龍恩寺』帶走少主。可惜屬下千算萬算,終究輸給唯恐夜長夢多的玄騰敬,害得少主差點命喪黃泉,幸好蒼天有眼,讓少主平安活下來。」
玄勍御見鐵萬山字字誠懇,不似說謊,緊繃的表情終于軟化。「起來吧。」
「謝少主。」鐵萬山恭謹起身。
天際落下的雪啪嗒啪嗒打在屋脊上,屋內的柴薪燒得嘩剝作響,香氣四溢的番薯已飄散出焦味,再次成了被遺忘舍棄的焦炭。
玄勍御終于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世,蟄伏于體內的野獸狂叫嘶吼著,急于為被害死的家人們報仇,但他仍要自己冷靜,無論如何都要冷靜,壓制住體內狂獸,謹慎計劃,有朝一日方能成功痛宰卑劣的玄騰敬。
「再多說一些我親生爹娘的事。」心亂如麻的他,要鐵萬山繼續敘述那些他所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