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翼雙飛(下) 第14頁

每喝光一壇,便將空酒壇用力砸毀在地上,碎裂的陶片四濺,一如他破碎的心,再也難以完整。

雙眼滿布血絲,不滿地大聲咆哮。「她居然為了君傲翊跪地求我,這樣的我在她心里算什麼?!我到底算什麼?!」

他愛她愛了那麼久,即使身處絕望深淵,心底依然有她存在,徑自以為會是她引領他走出黑暗的光明,結果全是他一廂情願,現下回想起來,就覺得自己可笑至極。

對著高懸在墨黑天際,散發出盈盈光輝的明月,高舉酒壇自嘲一笑。「原來十多年來的真心真意到了你眼里,全不值一哂,就我這傻子以為你會珍惜,哈,可笑啊可笑。」

他搖了搖頭,仰頭再灌下燒灼喉頭的酒液,企圖藉此沖淡胸臆間的痛苦。

總為他牽腸掛肚的瑤光站在不遠處的紫藤花架下,默默看他喝光一壇又一壇的名酒,看著空酒壇被狠狠砸碎,他每喝光一壇、每砸碎一壇,都教她膽顫心驚,這是他發泄心頭苦悶的方式,盡避混著酒喝很傷身又容易大醉,但一時間也想不到更好的排解方法,唯有睜只眼閉只眼暫時由著他了。

喝光四壇酒的玄勍御整張臉變紅,渾身酒氣,抱著產自山西的汾酒轉身,瞧見站在紫藤花架下的瑤光,望著同樣開得美麗燦爛的紫藤花,心頭又是一陣痛擰,這整座屋宅的擺設與花草種植全都是由鐵萬山拿主意,唯獨這座紫藤花架出自他的要求。

今日下午,他穿過鎮國將軍府的紫藤花架,同樣拂了滿身馨香,同樣是見思思念念的心上人,可心情已截然不同,他對蝶兒曾抱持最後一線希望,事實證明,她果真無情毀去他的最後一線希望,讓他拖著滿身傷痕,狼狽穿過紫藤花架離開。

眼下的他再見紫藤花架,浮現在腦海中不再是過往喜悅纏綿的回憶,而是無止境的傷痛,醉醺醺踩著不穩的腳步上前,對著盛開的紫藤花叫囂。「你們開得這麼美麗,是不是在嘲笑我這自作多情的傻瓜?說啊!」

成串的紫藤花迎風搖曳,輕輕搖擺。

「你們這是在嘲笑我嗎?是嗎?」惱怒的他嘶吼著。

見他對無辜的紫藤花大發脾氣,瑤光自花架下走出,柔聲勸阻。「你喝多了,回房去歇息吧。」

玄勍御將視線移到她身上,不悅擰眉。「你想說我醉了是嗎?告訴你,我清醒得很,一點都沒醉,在她那樣對我之後,任我喝再多的酒也醉不倒我。」

仰頭又狂灌了一口酒,清澈透明、泛著清香的酒液沿著唇淌至下巴,再滴到早已被大半酒液潑灑浸濕的衣襟,他搖頭苦笑跌坐在地,苦澀地仰望著紫藤花問︰「告訴我,他究竟哪里比我好?好到讓你無情撇下我,投入他的懷抱。」

瑤光跟著坐在他身旁,雙手抱膝與他一道看著搖曳生姿的紫藤花。

「從前的我不學無術,成天胡作非為,鬧得京城雞飛狗跳,現在又從雲端掉進泥沼,哪像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家親軍……呵,我忘了,他不再是皇家親軍,而是神機營的掌號頭官統領,前程似錦,在路上隨便抓個女人問,都會選擇他,看來只能怪不長進的我自己了。」他仰頭又猛灌一口酒。

「怎麼會,如果你問的是我,我絕對會選擇你。」瑤光偏頭看他,真摯說道。

玄勍御冷眼看她。「即使我毀了容,一無所有,你也會選擇我?」

「當然,不管你的外在改變多少,你終究還是你。」她沒有半點猶豫,斬釘截鐵肯定回答。

「你真的不要英姿煥發、擁有錦銹前程的君傲翊?你要知道,他正深受朝廷器重,前途不可限量。」他要她再想清楚點。

「我不要他。」瑤光意志堅定地搖頭。

「你是故意說假話想討好我嗎?告訴你,我自小就在宮里及各府間打滾,看多了虛偽奉承的嘴臉,你甭想騙我。」他的前半生在一個又一個謊言中打轉,真中帶假,假中帶真,到了最後,是真是假,似乎已不再那麼重要。

澄亮的雙眸坦蕩直視他,大膽伸出雙手捧住他醉紅的臉。「你仔細看清楚,我像是在說假話嗎?」

灼亮的黑眸定定看了她好半晌,確實尋找不到半點說謊跡象,唯有坦然的喜歡,不知為何忽覺心暖暖的,她的話仿佛具有療效,而她的掌心也似乎擁有相同功效,溫溫熱熱,撫慰他那早已千瘡百孔的心房,不再那麼疼,但為了維護自尊,故意以很不以為然的口吻道︰「你是個傻子。」

瑤光松開雙手,甜甜一笑,一點也不介意。「我喜歡當傻子。」

「人人都想當聰明人,你偏偏要當傻子,實在奇怪。」冰冷的眸光因為心間的暖意跟著放柔,不再冷漠無情,當她的雙手自臉頰移開那一瞬間,幾乎逸出渴望的嘆息,差點開口要求她的雙手不要離開。

瑤光察覺到他的轉變,心,小小雀躍收藏,不敢表現出來,深怕他一發現便會收回溫暖的視線,再次對她板起冷冰冰的臉孔。

明亮的眼眸閃耀盈盈情意,故作輕松地打趣道「一點也不奇怪,這世間太多聰明人,總要有人當傻子,方能顯出旁人的聰明不是嗎?」

玄勍御對她所說的謬論搖頭失笑,縱然心情仍舊郁結不展,可很神奇的,在她身邊,他竟漸感平靜,一時興起,他將手中的汾酒遞給她,挑眉問︰「喝不喝?」

他難得釋出善意,教瑤光受寵若驚,雙手接過酒壇,豪氣的仰頭喝下一大口,她喝得太急太快,不小心嗆到,小臉倏地脹紅,急忙放下酒壇掩唇用力咳著。

一旁的玄勍御見她咳出淚來,覺得有趣地朗聲大笑,伸手拍了拍她拱起的背。「這酒並不烈啊,我以為你很會喝呢!」

發熱刺痛的喉嚨使瑤光的聲音變得低啞,她用力擠出聲音。「咳咳,是我喝太急了才會嗆到,其實我的酒量沒那麼差。」

她急著澄清,免得他誤會她一口就倒,不過她真的很佩服他,分別喝下紹興花雕、杭城秋露白、劍南春酒以及西域葡萄酒還這麼清醒,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換成是她,早在喝完第一壇酒時就倒地不起了。

「是嗎?」玄勍御不信地挑了挑眉。

「是真的,不過你喝了這麼多酒,有沒有覺得哪兒不舒服?」

「我怎麼可能會不舒服,現下我整個人飄飄然,舒暢快意得不得了。這些酒一點也不難入口,你曉得真正難入口的是什麼嗎?」他語帶玄機問她。

瑤光愣愣搖頭。「我不知道。」

「是仇恨。」他說得雲淡風輕,事實上,早已被積壓在身上的血海深仇壓得快喘不過氣來。

她渾身一震,對受盡折磨、誓言復仇的他充滿憐惜,想要展開雙臂緊緊擁抱他,讓他不再覺得痛,可是她不能,因為他不會接受,是以只能用不舍的眼神凝望他。

「你可知道要將滿腔仇恨一口一口往肚里吞有多困難?每一口都像是在吞細針,刺得我鮮血淋灕、痛不欲生;又像是在吞食烈焰,反反復覆將我從內到外焚燒殆盡,很想就此死去,偏又不甘心放過那些對不住我的人,所以我只能忍痛,一口接一口,和著血費盡氣力吞下去。」

瑤光的淚水快要奪眶而出,她知道他不要她的同情,于是用力吸了吸鼻子,粉唇朝他揚起一記甜笑,再抱起酒壇,大展豪氣。「剛才是我頭一回喝這酒,沒心理準備以至于被嗆著,不過第二口就會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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