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君燦出國的第三天,烈老夫人突然病倒,她拒絕送醫,馬醫生似乎知曉她不去醫院的原因,嘆息之余總沉著臉,靜待烈君燦回國處理。
在烈君燦匆匆趕回台灣的第二天,見了兒子最後一面的烈老夫人,即撒手人寰。
排除一切公事,烈君燦親自留在家里守靈。
靈堂前,環繞著一片白色素雅菊花,白菊,就像生前沉默安靜的烈老夫人。
謝絕外地來的吊唁者,以及吊唁的花籃、花圈,在烈家出入幫忙的,全是鎮上老一輩人家。
別尹燻靜靜地來了又走,照顧太郎之余,偶爾和一些婦人幫忙折蓮花紙座、從烈君燦回來至今,她沒能和他說上一句話。
她知道他難過,眼前他有很多事要做,雖然他人不在公司,但她時常見他和抽空前來的特助,商討一些事情。
偶爾,他和她的眼神交會,他的眼神透著沉重的疲憊,常令她覺得不忍心。
她不想擾他,只想盡全力的幫他,雖然她能幫的很有限。
這段期間,她訝異的發現,向來拒絕到烈家的念倍燕,偶爾會躲在烈家旁的大樹下,望著靈堂的方向,靜靜地凝視許久,若是有人發現,她會急匆匆的離開,或者漫不經心地說,她只是在「看熱鬧」。
她知道,念倍燕不只是在看熱鬧而已,有時候她夜里起床上洗手間,總會听到念倍燕的房里傳出低淺的哭聲,好幾次她都想敲門問個究竟,但始終提不起勇氣--
她害怕听到念倍燕和烈君燦的關系,如她預料的那般復雜。
如果他們不是關系匪淺,以念倍燕倔強的性子,怎會輕易掉淚?
會不會念倍燕是烈君燦的前女友,甚至有可能論及婚嫁,如果是這樣,她一定認識他母親,所以她一直不願去烈家,就是怕烈老夫人會認出她來?
心頭陡地一驚。她還記得烈君燦要來睡她房間的那一晚,念倍燕說她有事要出門,還叮嚀不準讓他進她房間……
平常念倍燕對太郎的關心,甚至還高于常送菜給她們吃的秋嬸……
人家說愛屋及烏,念倍燕因為愛烈君燦,所以關心太郎,也對烈老夫人的喪亡,掬一把悲傷淚水……
是這樣嗎?會是如她猜測的這般嗎?
為什麼她感覺千年的詛咒,正緩緩地一圈一圈地將她圍起,她真的逃不開宿命的囹圄嗎?
心沉甸甸之余,驚覺手邊有東西滑落,回神一看,冷不防地倒抽了一口氣。
這一盆隻果薄荷,什麼時候放在窗口邊的?
是的,她又在不知覺的情況下,拔光了薄荷的葉子……
帶著隻果香味的薄荷,沾了她滿手,罪證確鑿,光禿禿的一盆細枝,又是她的杰作。
望著空無一葉的小盆栽,桂尹燻額上冒出三條黑線。
如果讓曲小凝知道,她又不小心拔光一盆香草的葉子,曲小凝一定會來上一段「小凝葬葉」,哭得聲淚俱下。
她還是趕快把禿禿的隻果薄荷,拿到後院去藏起來,免得被曲小凝發現,惹她傷心。
深夜,陡地下起雨來。
睡夢中的桂尹燻,又夢到那個淒風苦雨的夜里,茉兒央求將軍別走的情景,只是這一回,加進了一些新情節--
當茉兒懷著怨恨把鮮血滴入土里,幾滴鮮血落入光禿的薄荷盆里,盆里光禿禿的細枝,登時血淋淋,似在向她控訴拔光它翠綠葉子的罪行。
驚駭的醒來,坐起身,桂尹燻驚呆的微喘。
原來只是夢!
一定是她對那盆薄荷覺得太虧欠,才會作那樣的夢。
下了床,緩緩地走到窗邊,雨還是下個不停。
老天爺也在為烈老夫人的死哀傷嗎?
他還是守在靈柩旁,徹夜未眠?
方才被那個夢一嚇,此刻她已了無睡意,也許她可以去陪他,哪怕只是靜靜地待在他身邊,一句話都不說……
打定了主意,正想轉身去找把雨傘,到烈家去找他,驀地,她發現大門外有人在雨中奔跑。
定楮一看,路燈映照出念倍燕的身影,她跑得很急,似乎後面有人在追她--
見狀,桂尹燻驚地倒抽了一口氣。
念倍燕她以前似乎認識了一些壞朋友,說不定那些人找到她,要抓她回去賊窩,或者是有更大的江湖恩怨……會不會是有人想殺念倍燕……
思及此,桂尹燻嚇得摀著嘴,她想,如果她現在沖出去,也打不贏他們,不如先報警,再出去幫忙拖延時間,等警察來處理。
對,沒錯,就是應該這麼做。
打定主意要先報警,發抖的手抓來手機,她不忘同時觀察屋外的狀況。
來了,一個高大的男人追上來,瞬間抓住念倍燕的手……
好熟悉的高大身影……
那男人--他不是該守在靈柩旁的烈君燦嗎?
用力的眨了幾次眼,再定楮一看,沒錯,的確是他!
手無力的垂下,手機滑落,轉身將身子貼靠在窗邊的牆壁上,她全身無力,呼吸困難……
他在追念倍燕……那他們……
下意識地轉過身,從窗口望出去,視線鎖定站在路燈下,被大雨淋得濕漉漉的兩人。
她看得到他們的身影,可听不到他們的聲音。
他們兩人看起來像是在激烈爭吵--看來,他們的確早就認識了。
心口緊窒,詛咒的力量,把她壓得快喘不過氣來。
載滿憂愁的一雙眼,看見念倍燕很激動的在哭,轉身想跑,卻被烈君燦再度抓住手腕,幾經掙扎,烈君燦緊緊的把她抱在懷中,不願放。
一滴雨水噴到桂尹燻臉上,兩滴、三滴……數不清幾滴雨水噴在臉上,她只知道,此刻他懷中抱的人不是她--
真的如她所預料的那般,他們三人的愛怨糾纏,從千百年前,一直延續到今生,未斷……
在他懷里的念倍燕,哭得好傷心,想必她一定有很濃的委屈。
會不會念倍燕就是烈君燦口中要找的那個人?
想起他听到想找的人有消息時,臉上的那般欣喜……想必那個人,對他而言,真的很重要--肯定是比她重要多了。
下意識地關上窗戶,赫然驚覺,原來噴在臉上的不是雨水,而是從心頭涌出的酸楚淚水。
徐徐地步回床沿邊,愣愣坐下,低垂著頭,更多的眼淚串聯出一串透明珍珠,直往地面延伸……
苦笑著,當年的茉兒太笨,她用鮮血立誓要糾纏著他,詛咒住進這屋子的女人,和她一樣得不到美滿的愛情--
可,糾纏他的後果,最後受傷的人還不就是今世的劉夜茉?一世一世的輪回,同樣的下場,她有好過些嗎?再者,命運的牽引,最終住進這屋子的人,不就是她自己?
雙重的詛咒,害慘的,終究還是茉兒這個傻女人。
「劉夜茉,妳好笨喔!」拿來一面小鏡子,桂尹燻雙眼垂淚,罵著鏡中的自己。「妳怎麼會這麼笨。」
她氣劉夜茉的笨,可同時也心疼劉夜茉的傻。
為了一段得不到的愛情,非得這樣折磨自己好幾世,如果當年的茉兒知道詛咒的下場,害苦的永遠是她自己,那她還會想糾纏他嗎?
心底驀然跳出一個答案︰「會。」
心頭一震,這個答案,不是劉夜茉回應的,而是她,是此刻坐在床沿邊,還掛著兩行酸楚淚水,今世的桂尹燻答的。
頹然地倒在床上,他在她心土上生了根,不是一夕問可以將之拔除。
她愛他,所以痛得深。只是,這樣椎心蝕骨之痛,她還得承受幾生幾世?難道她永遠得不到一回完完整整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