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阿爾坦出征、宣都兒喜入宮,以我的名義賜她住進‘斡兒朵’里;告訴我,在背地里,你們到底還瞞了我多少事?」
「大汗,不是這樣的,我們……」
赤兀揚來不及向薩爾端康解釋,霍而沁便拉住他的衣袖,阻止他再往下說。
霍而沁跪在地上向薩爾端康請罪。「臣知罪,但這一切全是屬下的主意,左翼總管諾顏是拗不過屬下,才答應幫忙,遣阿爾坦領兵出征,所以臣請大汗別降罪于左翼總管諾顏。」
「不,遣阿爾坦出征是屬下的命令,與右翼總管諾顏無關;大汗若是要降罪,也該降罪于屬下。」
赤兀揚、霍而沁相互為對方月兌罪。薩爾端康的臉冷了下來。「好,既然罪名都自個兒攬了下來,那麼想必你們早在心里有了底,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但你們還明知故犯!」
薩爾端康從汗座上站起,大踏步地走到赤兀揚、霍而沁面前。
他該拿他的手下愛將怎麼辦?明知道他們之所以犯上,是為了他;但,軍令如山,當初律令是他親自寫的,言明了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現在——
罷了!
「怯薛軍听令。」
帳外的兩名守金帳的怯薛軍得令進帳。「末將在。」
「將左右兩翼總管諾顏打入天牢中,幽禁百日;百日內,不得見其家人,且革去兩翼總管諾顏職等,降為怯薛軍,赤兀揚、霍而沁,你們是服還是不服?」
「屬下磕謝大汗不殺之天恩。」赤兀揚、霍而沁俯首謝恩。
他們知道降職,算是大汗從寬發落了。
※※※
住進「斡兒朵」足足過了三個月,都兒喜仍沒能如願見到可汗,倒是大汗像是了解她至深似的,三天兩頭的就遣人送來各式各樣的草藥。
大汗他怎麼知道她正在學醫?
起初都兒喜總是望著草藥,心里蒙上一層層的疑惑;但日子久了,她也就漸漸習慣。
每天看醫書、鑽研草藥的日子過得特別快,轉眼三個月過去,進入了兔兒月。
四月天,草正香、花正綠,羊兒吃的草較女敕,產出的女乃也比較香,這是釀女乃酒的好季節。
都兒喜這幾天都在她的帳子內釀女乃酒,心里掛著在家的爹和阿爾坦,他們都愛她釀的女乃酒。
要記得下次忽蘭來的時候,得叫她將她釀的女乃酒帶回家去,讓爹爹品嘗;至于阿爾坦的,就得等他征戰回來後才喝得到。
都兒喜興高采烈地在心里盤算著,卻沒料到忽蘭再次來看她時,卻帶來令人錯愕的消息。
忽蘭身穿白衣、素裙,臉上神情哀慟。
都兒喜見狀迎了上去,握住忽蘭的手就問︰「是家里出了事?我爹娘……?」
忽蘭搖頭。「諾顏和夫人都很好,是……是駙馬出了事。」隨著哽咽嗓音迸出的是忽蘭傷心欲絕的淚。
阿爾坦……
「昨幾個前線派傳令兵捎來……捎來駙馬的死訊,格格——」忽蘭雙膝一曲,跪倒在地。「駙馬他——死了。」
死了?
都兒喜失神地跌坐在氈前,她雙眼無焦距地開口問︰「尸身呢?」
「尸身……高掛在敵營陣前以振士氣。」任由風吹日曬雨淋,任由獵鷹爭食,任由滿人士兵鞭尸泄恨……這些,忽蘭不敢開口說,怕說了,格格承受不起。
只是——
「格格,忽蘭只想問明一件事,不是質詢、不是問罪,只是想厘清……」
都兒喜調眼,往忽蘭看了去。
忽蘭面容帶著一絲絲的怨懟;是,沖著她來的!
「你問,我听著。」
「傳令兵昨幾個多話,說溜了嘴,他說,駙馬升遷、領兵征戰是件陰謀。」
「陰謀?」都兒喜喃喃重復。
「嗯,戰前人言紛紛,口耳相傳著,大汗之所以派遣駙馬領兵征戰,用意是將駙馬調離格格身邊,為的是要收了格格……」
「沒的事。」都幾喜搖頭。
忽蘭又開口︰「傳令兵還說,忪綠連河的‘斡兒朵’就是證據。」
「我的帳子?」
「是薩爾端康汗長夫人住的地方。」
都兒喜因她的話而驚愕莫名。
怎麼會這樣?
「我真的不知道呀……」知道了,她會回絕大汗的旨意,不會住進來,不會讓事情演變到這種地步……
「我去問他,去將事情問個明白。」
※※※
「格格,沒有大汗的旨意,你不能進去。」守在薩爾端康帳前的怯薛軍將都兒喜擋在帳子外。
「那麼還勞煩兩位將軍向大汗請示,就說土默特部里的孛察端斤‧都兒喜求見。」
怯薛士兵見都兒喜意志堅定,只好進帳請示。
薩爾端康在帳內信步踱開步伐,思量著自己該不該見都兒喜?見了,他的身分會泄了底,所以——
「不見都兒喜,叫她回去。」
怯薛軍傳了︰「可汗不見格格,所以請格格回去。」
「不,大汗不見都兒喜,都兒喜就不離去,直到大汗改變心意為止。」都兒喜心意堅決,只要她下定決心的事,就不會退縮。
一個時辰過去,都兒喜還立在帳子外等著,而薩爾端康則在帳子內坐立難安。
他知道都兒喜的性子,倨傲得很,今天她沒見到他的人,哪怕她是暈了、倒了,她也不會離開。
薩爾端康嘆了口氣,叫怯薛軍宜都兒喜進帳。
進帳前,怯薛軍叮嚀都兒喜。「進入金帳的時候,上不可扶柱,下不可踩墊,等到大汗許可的時候,才能走近汗座。格格明白了嗎?」
都兒喜點了點頭後,便掀開帳簾,進入這偌大的金帳里。
帳內是她日前進來時的景象,巨大的金香爐、柳芳綠的幃幕、提花地毯、矮腳銀桌子……
不同日前的是——帳幕內,汗座前,坐著他們的蒙古英雄——薩爾端康汗。
帳內,檀香裊裊迷蒙了大汗的面容,都兒喜只是隱隱約約看出他們的大汗有著精壯頎長的身量……
她雙膝點地。「土默特部,孛察端斤‧都兒喜叩見大汗。」
薩爾端康沒叫她起身,只是問︰「听說你來見我是有急事。」
他刻意壓低了嗓音,怕的是都兒喜認出他來;但是那樣不怒而威、渾然天成的氣勢,卻是怎麼也瞞不住的。
都兒喜的心在發怒、在顫抖,她沒有他的允許,便將頭昂起,透過層層白煙,她想看清他的面貌。
忽地,都兒喜站了起來,一步步地往帳幕內走去。
懊來的,是躲不過了。薩爾端康閉起眼,不願見到都兒喜見到他的那一刻;他知道她會有的反應。
都兒喜掀了幃幕,沒有震驚,只是冷冷地說︰「我真的沒有想到你就是薩爾端康。」是他們的可汗,是阿爾坦一向景仰、敬祟的可汗!
「我問你,阿爾坦征戰,是不是你的主意?」她寒著目光,咬緊牙根冷著嗓音問道。
他沒有回答,只是盯著她瞧。
她當他的無言是默認。「卑鄙!」她發顫的手摑向他的臉。
他的臉讓她打偏,卻仍卓立在她跟前,面無表情。那樣的神情刺痛了都兒喜,她怎麼也漢料到他是那種會使出卑劣行徑的小人。
她錯看他了。
都兒喜扭頭就走,帶著憤怒、哀傷與被背叛、被欺瞞的情緒忿然離去。
薩爾端康就那麼站著,從頭到尾沒為自己辯駁過什麼。早在霍而沁為他豁出一切時,他就料到當他的身分被揭發時,都兒喜會與他決裂。
只是——她的指控——卑鄙……
如果他真的卑鄙,那麼他會不計一切的要了她,而不是放著她,只敢暗地里關心她,連去叨擾她的生活都不願冒犯。這樣的小心翼翼,她不懂,她在乎的只有她的未婚夫婿,她的阿爾坦……
他沒料到,為此,她終究還是恨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