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亭在沉園的東側,是一座四角涼亭,以檜木建置;一側初陽照來,便放下了一方垂簾擋去光芒。
亭內有茶幾、長椅,還有一張貴妃椅。
半個時辰後,羅非換了一件深紫近乎黑色的長衫,腰間束了白玉錦帶,緩步往歇亭走來。
在遠處他便瞥見七皇弟派來之人似乎等他太久,軟倒在他的躺椅里了。
雖說七皇弟生性貪玩,不拘小節,可他府內有個冷大總管,雖人年輕、偏女相,但一向紀律嚴明,要求下人循規蹈矩,向來把晉王府內人事打理得妥切不曾出錯,今日怎會出個小廝如此大膽,敢在他安親王府內隨意倒睡!
羅非眉間不悅,嘴角卻揚笑,心里有了計算。
他走入亭內,擺開長袍,往對面長椅坐下,理了理衣袖,準備出聲,冷凜目光斜落在茶幾上,瞧見上頭擱著一錦盒……黑色錦盒,金龍盤旋在上,世間只有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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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間,扯動了揪在他心底里最緊繃的那根弦!他迅速轉頭望去——
一眼望去,心跳一下子熱了起來,眼底驀地生了光芒!那一襲素白衣衫,沉熟睡的臉容,膚色透白,唇線柔和,素顏清雅如蓮,帶著絲疲倦,臥在躺椅上,閉目沉睡的人就是他朝思暮想人兒—少凡!
他張口,聲音卻含在嘴里。見她睡得香甜,不忍心喚醒她。他緊握著拳,內心有萬分驚喜,情緒雀躍激動,他卻錦靴無聲靠近,紫袍悄然擺開,在躺椅旁蹲了下來。
思念的手隨即撫上她冰涼的臉兒,輕觸溫軟的唇,為她拂開臉上發絲……凝視著她,眼底始終跳動著難掩的喜悅。
四周安靜無聲,她身上的淡香隨風而起,不斷在他鼻息間侵擾。
他眯了目艮,俯身把唇湊近,輕貼了她的唇……怕驚嚇到她,他只輕輕一踫而已。
這一輕觸,他卻蹙眉了。她的唇間有股淡淡的藥味……
又看著她好一會兒,他才起身把三面垂簾都放下,最後一面正要放下時,卻瞥見姜軾走過來,正望著他眼露訝異。
羅非放下垂簾,走出歇亭,隔了一段距離,才出聲音︰「什麼事?」
姜軾望一眼四面簾幕都放下的歇亭,滿月復狐疑。晉王府派來的人不是在里面嗎?
主子親自把簾幕垂下……何故?
來人是何人物?
「王爺,連將軍來訪。」
「總管呢?」他忽然發覺,這陣子他的影護衛似乎淪為府內打雜的了。
「韓總管臨時有事出門去了,屬下代為通報。」實話說出來恐怕就不好听了。這陣子王爺臉色冷得緊,尤其听到有人來訪,卻都不見那個『別人』時,雖說已是炎炎夏日,站在王爺身邊可是天寒地凍,一個不小心回錯話都會被凍傷。
韓總管現在怕王爺是怕得緊。
「你吩咐副總管,本王身體不適,今日訪客一律不見。等連將軍回去後,通報府門侍衛,今後可把大門關上了。」
姜軾一愣,訝異抬頭,湊巧望見歇亭里,一人翻簾出來,白衣翩翩,細看那張臉一竟和畫中的斯文公子一個模樣!
羅非扯眉,順著他怔愣的目光回過頭去,眼光一閃,回頭沉聲︰「沒听到本王的話嗎?」
姜軾立刻低頭,趕緊回道︰「屬下……屬下這就去辦。」
羅非冷冷瞅著他疾步離開,似乎還嫌他走得太慢。
孫少凡走出歇亭,一臉微笑,「大哥,好久不見了。」
羅非回過身來,板著冷峻臉龐,壓著嗓音︰「本王是你大哥嗎?」
孫少凡瞅著他,沉靜臉兒依然淺笑著,馬上拱手作揖,「失禮了,草民給安親王爺請安。」
「這半年來,都做些什麼?」
「草民四處游山玩水,行醫濟世,日前有幸結識晉親王,才想起王爺曾經把一只錦盒交給草民保管。草民今日特來奉還。」
錦盒……啊,她放在涼亭里了。
羅非眯眼瞅著她白如紙般的臉色,想起她嘴里的藥昧,斷然不相信她這半年來當真游山玩水去了。
「這麼說來,若非遇上晉親王,你壓根已經想不起本王……交托與你之物了?」
听見他聲音更冷,顯然已冒了火氣。
「大哥,你當真生氣了嗎?」一雙幽柔眼楮直直看著他,溫婉笑容里隱有一絲無奈。
「本王重諾,曾許一人,京城相見,榮富與共。這半年來,安親王府開著大門,就只為等待一人……這人,卻輕易忘了誓約!」羅非擲下不平之怒,轉身便往沉樓走去。
「大哥,等等……我拿錦盒。」她本欲追上前解釋,又想起擱在涼亭的錦盒,連忙先回涼亭。
羅非快走了幾步,本以為她會急著追上,他終究還是放緩步伐,等了她,沒想她還有心思記掛錦盒,頓時暗惱!
***
鳳谷里事務繁瑣,破兒年紀太輕,本來還有少宇幫忙,誰知好景不常,孫家夫人重病,孫府派人來請回少爺。
孫家富甲一方,孫少宇是長子,只因一次意外被鳳母所救,感念鳳母大恩,便從此留在鳳谷幫忙。
既然孫母重病,身為人子自該回去照顧,鳳谷重擔于是又回到鳳紫鴛身上。她本欲隨孫少宇回去為孫母診病,但鳳谷人人反對?只因往返路途遙遠,來回就得花上個把月時間。她雖非鳳女能者繼承人,但在破兒成年之前,得暫代管理職務,分身不得。
如此,她還是擔心孫母病情,于是在孫少宇回去後,她以大夫身分,使了鳳女能力登門為孫母看診,順便探望真正的孫少凡。其實,孫母患病全為思兒過度引起。
在孫少宇回去後,又經過她幾次診治,不出三月便痊愈了。雖然孫少宇有心回鳳谷幫忙,但鳳紫鴛仍希望他先考慮孫母思兒心情,暫時還是留在家里。
直到月前,在真正的孫少帆協助下,孫少宇取得孫母諒解,才回到鳳谷。她的『孫少凡』之名,便是取自孫少帆去了心字旁而已。
半年來,鳳紫鴛早已是忙得分身乏術,天生體質不佳的身子疲累不堪,這幾年來的細心調理也因此功虧一簣了。
孫少宇回來幫忙後,她便倒下了,在床上躺了十多天,日前才好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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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一位故友家中高堂重病,少凡前往診治,往返路途遙遠,因此才遲了和大哥的京城之約。」三言兩語帶過遲來原由。她終于把錦盒交回到他手上,坐在明亮窗口有涼風吹拂的椅子里,暖柔眼神始終望著羅非。
他無表情地與她隔了些距離相對而坐,手握著錦盒,眼眸低垂,若有所思地打開了錦盒,祥龍白玉安放其中,他只瞥一眼,便把錦盒擱下。
抬起頭,目光接觸了她,這才發現了她的凝視,他挑眉,眼中寫了疑問,卻始終不語。
「半年不見,大哥依然豐神俊朗,神采英拔,少凡放心了。」她倒是笑容滿面,直言不諱。
清雅直爽的聲音,一點一滴,點點滴滴,響亮有聲地敲進了他心窩里。羅非臉上漸漸顯出柔和線條,緩緩寬了神色,終于有了笑容。
「我以為你連我長什麼模樣都記不清了。」
「少凡即便忘了世間人物,也不會忘了大哥。」
羅非一怔,眯眼瞅著她真誠笑顏,心底柔柔地卷來一波一波的暖意。
「當真?」
她毫無矯飾地點頭?只因心里對他永懷感激一她的再造父母,她豈能忘了,又豈會忘了。
羅非起身,幾步來到地面前。
孫少凡也站了起來,仰望他而笑。
「大哥?」
他惱火她不肯老實交代這半年來的行蹤,竟用幾句短言就想敷衍過去。他更惱她端著一副病慨慨的臉色,在他面前還要逞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