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折梅行 第18頁

紀天翔道︰「你幫我念吧。」

「我不幫你念,萬一有什麼夫妻間不好對外人言的事情,我看了多尷尬。」

紀天翔左手執信,苦笑著道︰「雲兒對我,哪有什麼不可對外人言的事情?你看,她問候過我,還不忘囑咐我回去後一定要安排你見她。」

「天翔兄,你放心,君子不奪人所好,你我現在也算患難之交了,我要見含雲,就是要勸她安心跟你過日子,這次之後,我發誓終生再不與她相見。」

紀天翔搖著頭道︰「當初是我奪人所好,今日就算成全你們,也是我應當做的,何況我跟她有三年之約,她跟你走,我決無怨言。」

「天翔兄,你這是什麼話?當年梅花林內我跟她話別時,就已經死了心,過去發生的事已經發生了,永遠無法回頭,請不要再提什麼她跟我走的話。」

紀天翔傾身道︰「難道你嫌棄她曾嫁我為妻?」

「不不,」梁敬之連連搖頭,「你明知我不是那個意思。」

「算了,你我在這里讓來讓去又有何用?還是等回到汴城,看雲兒自己怎樣選擇吧。」

「天翔兄,我說你怎麼就不信……」

「好了好了,我這信還沒看完呢,你那封不也沒拆嗎?趕快回你帳中看信去吧。」

「唉!」梁敬之長嘆一聲道︰「總之見過含雲之後,你就知道我句句肺腑了。」

紀天翔看著他掀帳而去,笑著搖搖頭。梁敬之的確真心實意要成全他們,但雲兒呢?她心中想的,始終是梁敬之,什麼三年之約,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

唉!長嘆一聲,他單手費力地將信簽放回信皮內,突然發現里面還有東西,他拿出一看,只是一張紙,沒有稱謂也沒有具名,上面是一首詩︰

結發為知己,生死兩不疑。

對弈在今夕,琴蕭及良時。

征君懷往路,起視夜何其。

參辰皆巳沒,去去從此辭。

行役在戰場,相見奈何期。

卷簾一長嘆,淚為生別滋。

努力保康健,莫忘珍重意。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這——是雲兒寫給他的,還是寫給梁敬之的?若是寫給他的,為何將結發為「夫妻」改成了結發為「知己」?若是寫給梁敬之的,為何不封在梁敬之的那封信里?他左思右想,腦中突然一閃,急急掏出信簽再看,同樣的字體,同樣的筆順,但用心研究,還是能看出細微的區別,詩和信簽,根本就是兩個人寫的。拿出以往的信函來看,原來,那些信件跟這首詩都出自同一人之手,只有最後一封信簽跟寫給梁敬之的信是同一人的筆跡。不用問了,寫給梁敬之的必定是出自雲兒親筆,至于寫給他的,是誰代筆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心中只顧念一個梁敬之,居然連給他回封信都不及,若不是他受了傷,想必這次的信她也懶得寫吧?寫詩的是個有心人,用「知己」換「夫妻」,「生死」換「恩愛」,「對奔」換「歡娛」,「琴蕭」換「燕婉」,「征君」換「征夫」,「保康健」換「愛春華」,「珍重意」換「歡樂時」,字字句句都盡量貼近雲兒的立場,只可惜了一句「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只怕這「長相思」該改成「莫相憶」吧。雲兒啊雲兒,我已甘當鵲橋為你和梁敬之聯絡通信,你卻連慰勞的信都不肯寫幾句嗎?你的心也未免太冷,太硬,太狠。

「結發為知己,生死兩不願,對弈在今夕,琴蕭及良時。」他喃喃地叨念,抽出枕畔的玉蕭,放在唇邊,才發覺手臂疼痛難忍,根本無法吹蕭。啊……他在心中狂吼,一把將玉蕭摔至地上,玉蕭斷成兩截,墜著如意結的半截滾到帳邊,結穗被風吹得飄零不止,正如他此刻飄零的心情。往日的書信散落一地,那些關切那些問候那些擔憂那些思念,假的,假的!從一開始,他就是一廂情願。

他仰起頭,壓抑著眼眶中的濕意,喃喃地道︰「一廂情願啊!」

第七章

「大少爺回來了,大少爺回來了。」府中僕役奔走相告,歡呼雀躍。

紀夫人見到兒子,搶先迎上去,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含著淚道︰「瞧把你瘦的,邊關那苦寒之地,一定吃不好睡不好,來,快進來,娘已經讓廚房炖了燕窩,給你好好補禮身子。」

「孩兒不孝,讓娘擔心了。」

方含雲在旁邊沒有說話,但眼中關切之情不言而喻,紀天翔看到她略顯憔悴的容顏,傷心寒心一下子都緩了,上前執起她的手道︰「雲兒,累你擔憂了」

方含雲溫婉地一笑,道︰「平安回來就好,先進去歇息吧,娘特地備了一桌酒菜給你接風洗塵。」說著雙手搭住他的右臂。紀天翔微一皺眉,方含雲急忙縮手,他給她遞了個眼神,她會意,小心地扶著他的手臂。

二人先回「雲翔居」洗漱換衣,剛走到門口,就听里面傳來歡呼聲和笑聲。轉過院門,見紀天祤拍著手在前面跑,口中嚷著︰「噢,噢,姐姐來追我,姐姐來追我啊。」

臘梅提著裙擺在後面跑,氣喘吁吁地叫︰「二少爺,你慢點兒,姐姐追不上。」

紀天翔疑惑地間。「這是怎麼回事?天祤怎麼會在這里?」

方含雲笑著道︰「說來話長了,二弟近來成了‘雲翔居’的常客,一日不來,便要哭天抹淚的。」

「哦?」他不及細問,臘梅已經看到了他們,愣了一愣,手中的裙擺緩緩滑月兌,好半天才眨了一下眼,快步過來,垂頭福了一禮,道︰「姑爺好。」

「才數月不見,怎麼好像不認得我了似的?」

臘梅依然垂著頭道︰「姑爺曬黑了,奴婢還真有點兒不敢認。」

「你這丫頭,又在說笑,我又沒有曬成炭頭,怎麼就不敢認。」他轉向紀天祤,溫和地喚道︰「天祤,來,到哥哥這里來,讓哥哥看看你。」

紀天祤呆呆地站在那里,看著他,滿臉迷惑,不停地拿眼瞧臘梅。

臘梅柔聲道︰「二少爺乖,叫哥哥。」

天祤蹭到臘梅身後,扯住她的衣襟,從她肩膀上探出腦袋看著紀天翔,怯怯地叫了南︰「哥哥。」

「天祤!」紀天翔瞪大眼楮,抓住方含雲的手驚喜地道︰「他剛才叫的是哥哥?我沒听錯吧?天祤會叫哥哥了。」

方含雲道︰「沒听錯,這都是臘梅的功勞,先進去,我細細地跟你說。」

玖哥和臘梅兩個忙著端茶倒水幫紀天翔洗臉換衣服,紀天翔听著方含雲的描述,驚訝地看著天祤圍著臘梅轉來轉去,感嘆著道︰「這可真神了。臘梅,你身上到底有什麼魔力,能收服我這痴呆的弟弟?」

臘梅笑了笑,「奴婢自己還納悶呢!」

「怪不得娘要換你過去照顧天栩,你仿佛就是老天賜來拯救他的。」

臘梅一震,手巾掉進臉盆里,顫抖著聲音道︰「奴婢哪兒都不去,奴婢只想服侍我家小姐。」

「瞧你嚇得,我隨口說說罷了,若是換走了你,雲兒還不得跟我拼命?但話說回來,雲兒舍得,我還舍不得呢。」

臘梅急忙將手伸進水盆,胡亂絞著手巾道︰「姑爺剛回來就拿奴婢逗趣。」

方含雲給他整整束腰的衣帶,問道︰「手臂的傷怎樣了?」

「還好,已經不大痛了,就是使不上力,傷了一條筋脈,還要養上兩三個月。」

「哦。」方含雲遲疑了一下,「那……表……」

「咳咳!」臘梅干咳一聲。

方含雲的話鋒硬生生地轉開︰「表面上別讓爹娘看出來,免得二老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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