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折梅行 第20頁

「奴婢在這里照顧姑爺。」

「不用了,雲兒半夜醒來看不到你會懷疑的。」

「那——我叫小挑過來守著您。」

「不要,我不想驚動任何人。」

「可是……」

「沒有可是,你不走是不是不想讓我休息。」

「不是,奴婢,奴婢這就走。」她緩緩地站起身,幫他把被子掖了又掖,看他乏力地閉上眼楮,等臉上的淚痕干了才離開。

一個人,一顆心,裝了這個便盛不下那個,小姐心中裝著表少爺,姑爺心中裝著小姐,而她呢?心中裝著苦,裝著淚,裝著難言,裝著咫尺天涯的距離,裝了一個不能裝的人。

同樣的梅花林,同樣的那棵樹,此時卻只有綠葉沒有紅花,盛夏的梅林單薄沒有生氣。方含雲與梁敬之再次相見,臘梅依然站在不遠處把風,這一次,紀天翔堂而皇之地站在她身邊。

方含雲滿心歡喜神色激動地喚道︰「表哥!」為了這一刻,她等了整整二十個月,盼了六百多個日子,忍了七千多個時辰。

她萬萬沒有想到,梁敬之會淡然地對她道︰「含雲,時間或許沒有改變你,卻改變了我,兩年多的軍旅生涯磨練了我的意志和體魄,也讓我明白,許多是無法回頭的,就像我對你的感情。」

她的臉霎時比雪花還要蒼白,「表哥,你……你是什麼意思?」

他看著她,眼神坦然而冷靜,「我今天來,就是想告訴你,紀大人是個好人,他對你痴心一片,我希望你不要辜負他。至于你我,就當有緣無分吧。」他走了,像之前一樣,毅然決然地走掉。

她沒有喚他,也沒有留他,更沒有流淚,倘若他口氣有一絲的遲疑,眼神有一刻的躲避,她都會追問他是不是說謊,是不是紀天翔止他這麼說的,可是他竟表現得那麼淡然絕情。她的耳內如擂鼓般轟鳴,外界所有的聲音。都听不到,只有心底一直回蕩著他的話︰許多事是免法回頭的,就像我對你的感情。

她轉過身,失魂落魄地走到臘梅身邊,木然地道︰「臘梅,我錯了。」然後眼一閉,直直地倒下。

方含雲病了,這一病比上一次更加凶猛,連續三天高燒不退,人事不省,偶爾在噩夢中說幾句胡話︰什麼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什麼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什麼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臘梅清楚,這些都是以前在家時小姐跟表少爺一起吟的詩詞。

紀天翔在室內守了三天三夜,大夫送走了一個又一個,都說是憂郁成疾,需降內火,若繼續燒下去,恐有性命之憂。藥吃了一副又一副,但方含雲依然沒有醒來。臘梅床前枕畔、煎湯喂藥,眼楮都不敢眨一下,生怕哪一刻沒照顧好,小姐有個什麼三長兩短。

送走了太醫院最有名的御醫,紀天翔在桌邊坐下,呆呆地看著幾天之內憔悴得不成人形的方含雲。

臘梅見了,走過來道︰「姑爺,您去休息一下吧,這里有我呢。」

他仿佛沒有听見,還是呆呆地看著,看著看著,霍然起身道︰「臘梅,好好照顧雲兒,我出去一下。」

「姑爺,您去哪兒?」

「去為她找一貼靈藥。」

靈藥?臘梅暗忖︰這會兒還哪來的什麼靈藥啊!難道,姑爺是去……

夜已深,黯淡的燭火妖冶地跳動著,照在方含雲死灰一樣的臉上,看上去有點兒毛骨驚然。臘梅打了個盹,猛然驚醒,習慣地伸手去模方含雲的額頭,熱度似乎稍稍退了一些,呼吸不似先前那樣急捉,但好像更微弱了。她握住小姐的手,哽咽著道︰「小姐,臘梅求求你,醒醒吧,醒醒吧。」

窗外突然傳來一陣簫聲,在這寂靜的夜里顯得蒼涼悠遠,臘梅直起身,仔細听著,心想︰大概是姑爺憂愁難解,只有借蕭聲來一訴悵然。蕭聲越來越近,似乎是吹蕭人走到了門口。方含雲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眉頭挑動,頭在枕上不安地晃動。

「小姐,」臘梅急忙傾身呼喚,「你怎麼了?小姐,醒醒啊,你醒醒啊。」

蕭聲停了,一個白衣書生掀簾進來,臘梅回過頭,驚呼一聲︰「表少爺。」

來人正是梁敬之,他雖然衣袂飄然洞蕭在手,卻是滿面黯淡形容憔悴,絲毫不見往日的溫文儒雅,更不見三日前的威風凜凜。他幾個大步走到方含雲床前,曲身蹲下,顫抖的手輕輕地摩挲著她的臉龐,啞聲道︰「你好傻,好傻,難道你看不出我是在騙你嗎?」

方含雲的呼吸漸漸徐緩,眉頭卻越攢越緊。

梁敬之將額頭抵在她的額上,聲音哽咽,「剛才那首曲子你還記不記得?當日我向你爹提親,被他冷眼奚落,頹廢懊惱之時,你就是彈的這首曲子給我听。你說︰君當為磐石,妾當為蒲葦……」

方含雲雙目緊閉,聲音微弱,喃喃地念道︰「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對。」梁敬之溫熱的淚落在她臉上,「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還有你給我的書信中寫的,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

方含雲喃喃的聲音跟他的聲音融為一體︰「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她的眼角慢慢滑出一滴淚來,跟他的淚匯成一條綿長的相思痕跡。

臘梅轉過頭,擦著眼淚,默默地走出去,將室內留給一對苦命鴛鴦。表少爺來了,有了這貼靈藥,小姐不會有事了。

院子里站著一個人,背負雙手,一身青衣長衫在月光竹影的掩映下格外孤獨。她走到他身後,輕輕地叫了一聲︰「姑爺。」

紀天翔轉過身,月光照在他臉上,照著他黯淡的表情,「雲兒——好些了嗎?」」

「應該好些了,剛才流了眼淚。能哭出來,想必內火就可以降了。」

「嗯,那就好,天亮之前我要送敬之兄離開,這幾日不要讓其他人知道雲兒的狀況,倘若有人問,你就說毫無起色。」

她瞪大眼,看他一臉凝重,什麼也沒問,點頭道︰「好。」

他點點頭,「你去休息一下,我們離開的時候,我會叫你。」

她連連搖頭,「還是姑爺休息吧,四更的時候我提醒您。」

「我睡不著,要不這樣好了,你就陪我在院子里下下棋,賞賞月,難得今夜上弦月還能這麼亮。」

「好,您先坐,我取棋盤。」

片刻工夫,臘梅端著茶壺、茶碗和棋盤出來,放在石桌上。

紀天翔微微一笑道︰「你泡茶的手藝絕對是一等一,就不知這棋藝比起雲兒來如何,我讓你執黑子好了。」

臘梅拈起一顆棋子利落地放下,眨眨紅腫的眼道︰「姑爺可不要掉以輕心哦。」

兩人一邊喝茶一邊下棋,直下了一個時辰還未分勝負。紀天翔以手撫著下巴,不時看一眼臘梅淺淺的笑意,落了一個,突然問︰「臘梅,你跟著雲兒多久了?」

「九年。」

「你這一生都打定主意跟著她的吧?」

她一震,艱澀地點頭道︰「是。」

「倘若——倘若雲兒不得以必須要將你留下一個人走,你會怎樣?」

她霍然抬頭,一驚奇地道︰「姑爺,您是什麼意思?」

「為了丞相府的名譽,為了雲兒和敬之兄無後顧之憂,我只能出此下策。」」

「您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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